距离格罗与伊莱尔在雷恩镇外分别,已过去八日。
格罗告别了北边的寒风,抵达了相对温暖的奥瑞安,即便初冬的南边也暖不到哪儿去,习惯了燥冷的格罗反倒是不适应南边的湿润。
他并没有直接返回他在奥瑞安王都的宅邸,而是先行抵达了他位于边境领地——一片被称为“黑岩堡”的丘陵与河谷地带。
这片狭小的领地可来之不易。十多年前,当他被迫离开战争方歇的卡斯缇特时,失去族长身份的他不过是一介普通的佣兵。
彼时的他,以佣兵的身份辗转于奥瑞安及其周边几个王国。他带领着一支由各族的流亡者组成的“黑锋”佣兵团,游走于灰色地带,处理那些官方不便出面、却又报酬丰厚的活。只要价格到位,格罗通常是来者不拒。
凭借昔日执掌黑狼氏族积累下的手腕与眼光,他完成了几桩在旁人看来几乎不可能的任务,名声悄然在某些圈子里传开。
情报灵通点的线人都知道,奥瑞安来了位行事高效、手段狠辣的佣兵头子。
很快的,就连奥瑞安的国王,凯拉席恩都注意到了格罗。
而那位国王,不知从哪儿了解到了格罗的真实背景。凯拉席恩伪装身份,与格罗合作数次。格罗展现出的果决和对大局的掌控,逐渐取得了他的认可。在此之后,格罗成为了他的专用外援,数次出手国家的要事。
论格罗是怎样在奥瑞安站稳脚跟的,这还得追溯到十年前的那场战役——格罗以其对战争近乎本能的洞察力和不择手段的实用主义,屡建奇功,挫败了西方邻国“蚀刻王朝”精心策划的、意图颠覆奥瑞安边境政权的大规模渗透与入侵,最终赢得了凯拉席恩毫无保留的信任。后来格罗受封为侯爵,拥有自己的领地都是顺理成章的事。
......
黑岩堡,格罗所在的会客厅里。
会客厅中的装饰素的有些简陋,但对于格罗而言,简朴的环境反倒是令人放松神经一些。
格罗褪下了旅途中的皮甲,而是换上了身便服站在一张铺满了地图和文件的长桌前。他凝视着眼前布满了标示的地图,随后抬起手又在上面添了一笔。
站在他对面的,是一个令人望而生畏的身影。
那人全身都笼罩在一套古朴的板甲之中。铠甲呈现出一种暗沉如铁锈般的深褐色,铠甲关节处连接着厚重的锁子甲,头盔是完全封闭的桶盔,只在眼部留下一条狭窄的观察缝,至于缝后是什么,答案或许唯有格罗和他本人知晓。
男人伫立此处,宛如一座沉默的铁塔。他便是“锈”,格罗最信任的副手黑岩堡的实际管理者,当同时也是格罗不在领地时,担任领主的存在。
“兵力筹备情况如何?”
格罗问道,指尖落在地图上卡斯缇特与阿瑞斯托接壤的区域。
锈毫无任何语调起伏的声音透过面甲传出,沉闷且沙哑:
“目前领地常备军八百,可紧急征召的民兵约四千。“佣兵团主力分散在各处执行合约,能短期集结的精锐大概在一千五百人。总计近万。”
“人还不少。但如果我们面对的是那个乌弗里克的话...我们还需要更多人手。”
他格罗深吸一口气,深蓝的眼瞳地扫过地图上卡斯缇特的广袤疆域,
“艾丝特在这个时候向我求援,说明白鹰氏族已到了生死存亡的边缘。乌弗里克的野心绝不会止吞并整个同盟。况且我们的敌人还不止一个...在阿瑞斯托现身的魔女,居然还能带着莫尔信徒,大摇大摆地将王女绑至卡斯缇特...”
“我理解你的心情,主人。魔女生来乃罪恶之物,死有余辜。”
锈那毫无感情的声音再次响起,在提及魔女一词后,他的声音似乎更冷了些:“但我们面临的问题不止是兵力的匮乏。数万人大军跨越边境,进入天寒地冻、补给困难的卡斯缇特,购置所需的粮食、药品、御寒物资、载具的资金都是天文数字。我们的储备,还远远不够。”
格罗走到窗边,望向城堡外铅灰色的天空,叹了口气:“我知道。我可以向凯拉席恩陛下求助,他向来警惕来自北方的威胁。”
“我知道国王陛下赏识你,主人。”
锈平静地陈述,“但他是一国之君。大规模跨境用兵,涉及国政外交,他能提供的援助必然有限。武器、干粮、资金...其中的大部分缺口,仍需我们自己解决。
格罗本想继续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
他何尝不知其中的艰难。擅自向一个主权王国进军,哪怕是出于“正义”的理由,也极易被解读为侵略,会将他和他麾下的所有人置于风口浪尖。
即便是那些与他交好的贵族、乃至于受恩于格罗的商会,又有几个敢冒着与整个卡斯缇特为敌的风险,全力支持他?
良久,他仿佛下定了决心,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但我还有能支付的筹码。”
锈沉默不语,似乎在等待他的下文。
“我去找塔莉娅公爵。”格罗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沉寂。过了好一会儿,锈那沉闷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塔莉娅·弗雷姆。绯红商会的掌控者,奥瑞安的无冕女王。她掌控着王国近三成的粮食贸易和最大的私人船队,与矮人山脉的武器工坊关系密切,并且...她对您一直抱有浓厚的兴趣。”
锈的语气依旧毫无起伏,而格罗只是苦笑。
他当然知道与精明的生意人打交道有多难缠。
更何况,对方还是还是和自己有过恩怨的熟人。
格罗也永远不了那个女人曾审视格罗时如狼似虎的眼神。
只是那年的塔莉娅还是一位少女,即便她才华横溢,聪慧过人,却难掩言行举止间的青涩。
但现在就不好说了。
“你说恰巧不巧,我今早收到了塔莉娅公爵府的请柬,一场明晚举行的舞会。”
“所以您才会主动提及那位女公爵。”
“地点就在塔莉娅公爵的湖畔庄园举行的冬季舞会,舞会开展的时间是七点整。”
锈沉默地听着,只闻格罗顿了顿,随后加重了语气:
“但我要五点前就到,替我做好准备吧。”
“是。”
锈无声地退下,留下格罗一人在书房内踱步。
....
窗外,不远处的城市灯火璀璨,与记忆中卡斯缇特风雪呼啸的夜晚截然不同。
这些年来的经历在格罗脑中流转,他忘不了依偎在母亲怀中听着阿瑞斯托童话的回忆,但这份片刻的温馨随即却被毒发身亡、霍尔德那张狰狞扭曲的脸所取代。
“死不足惜的畜生。”
格罗厌恶回忆,但那些令人憎恶的脸却总会在片刻的闲暇中争先恐后地涌出来。
“你会下来陪我的。”
狼人的嗤笑声若有若无地回荡在耳畔,
“还在进行你那可笑的复仇吗?你只会...比我沉得更深...”
“闭上你的狗嘴!”
他瞳孔紧缩,格罗几乎是出自本能地怒吼着,甚至还惊动了门外的侍卫。
果然还是不能放空大脑。要随时保持思考才行。
但格罗冷静后的第一件事,不是在思虑接下来的兵力的筹备,也并非魔女和莫尔的信徒,甚至就连那刻骨铭心的仇恨都被片刻的遗忘——
“也不知道...你小子现在怎么样了。”
他如此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