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发魔女被圣徒的巨剑碾碎前,她最后的呢喃在少女耳边回响。
魔女提出的交易是那样诱人——她自称能成为伊莱尔复仇的助力,甚至还说替自己烧掉了才不久前被迫和格罗的契约,但伊莱尔可不会轻率地相信魔女的话。
伊莱尔曾目睹过魔女制造的灾难,瘟疫散布在南方圣城的奥瑞安边境,可怖的病症蚕食了多少无辜之人的性命——那可不单单只是用好坏就能囊括的存在。
...
平心而论,在伊莱尔眼中,格罗也还算是个合格的领导者——他能让手下的人吃饱饭,武力和谋略都具备的他会把每次斗争的牺牲降到最低,‘黑锋’和身为人形天灾的魔女比,怎么说都是魔女可憎吧。
伊莱尔的思绪于此刻僵滞,黑发魔女温柔地称呼她为‘同胞’的声音又似回荡在耳畔——那个灰发金瞳的青年已然不在,她和那个黑发女人同为罪恶的魔女。
伊莱尔不禁回想起了许久未见的家人——在化身魔女之前,伊莱尔还考虑过自己大仇得报后的归宿,如果届时自己活着的话,她或许还能回到故乡。
但沦为魔女的伊莱尔,却连回家的资格都失去了。即便伊莱尔的家人会接纳她,伊莱尔也不想将她的家人置身在由自己魔女身份掀起的风浪中。
留给伊莱尔的——或许只有为父亲复仇一条路。
而复仇的终点...或将是伊莱尔人生的终点。
“...”
伊莱尔勉强恢复了一些意识,现在整个人还虚弱得很。魔女的火焰像是灼烧了伊莱尔的灵魂那般,她现在的精神力能维持清醒就已经拼尽全力了。
伊莱尔还隐约记得是,似乎某个一身白,拿着大剑的人救了自己。
而她现在,似乎正被人驮在身后。
伊莱尔睁开双眼,少女正靠在何人坚挺有力的后背上,粗实厚重的手臂正稳稳地揽着她。
莫名的安全感...
伊莱尔不合时宜地回想起了父亲。
童年时还无忧无虑的她,最喜欢骑在父亲的肩上,在高高的角度去欣赏田园的风景。即便是玩累了,她也会被父亲安稳地背回家,伊莱尔总会在回家的路上,枕在父亲的背上安然入睡...
她不想再回忆起这些,纵使少女已经尽了全力去扼杀自己的软弱。
...
“哟,你醒了。”
但令人不快的声音很快便中止了伊莱尔纠缠的思绪。格罗拖着慵懒的语调,对恢复意识的伊莱尔打起招呼来。
“格罗...”
格罗背着伊莱尔缓步行走在行人寥寥的街道上。放在路人的角度看,背着伊莱尔的格罗或许只是关心晚辈的长辈而已。
伊莱尔抬起眼眸,她看到了格罗被雨水淋得乱糟糟的头发,还有那身经过运动后被撑得不成样子的礼服。方才还沉溺在过去美好回忆中的少女像是坠入冰窖般瞬间清醒,伊莱尔为她此前萌生出的想法感到作呕...
——自己怎能将杀父仇人和父亲混为一谈?即便是须臾中产生的错觉,伊莱尔也无法原谅自己。
“明明睡着的时候还像条乖巧的小狗,怎么才醒就变成龇牙咧嘴的恶犬了?”
格罗回头瞥了眼伊莱尔,如此调侃道。少女早就习惯了他一贯的说话方式——这张破嘴蹦出什么话她都不奇怪,伊莱尔不会搭理他。
“连顶嘴的力气都没有了?真难得,那么接下来——就安静地听我讲讲现在的情况吧。”
伊莱尔很想从格罗的背上挣脱出去,她光是想想自己靠在杀父仇人的身后就感到浑身恶寒。但很可惜,虚弱的身体正告诉她现在自己动弹不得。
“首先,我得先恭喜你从那场火灾里活着出来了——除你以外的其它人被烧得连骨灰都不剩。”
伊莱尔自然知道格罗的话别有深意,她懒得听格罗继续废话下去,伊莱尔直截了当道:
“你是想说,我活下来了这件事会被其它人重点关注?”
“脑子动的挺快。”格罗笑了笑,“长话短说。你刚才被一名不得了的圣徒先生救了,那位圣徒先生正在疑惑为什么就你撑到得救的时候,还几乎没有受伤。”
“...”
伊莱尔选择沉默,有关于魔女提出的交易伊莱尔暂且先准备藏在心里。
“你现在的身份是魔女,小子。”格罗压低声音,他的语气难得认真了一些:
“黎明女神的圣徒,他们的职责便是洗清邪祟带来的污秽——讨伐的对象可以是像卡斯缇特这样蛮横的扩张者,也可以邪神的信徒,还有就是像你这样光是活着即成罪孽的魔女。”
“...那位圣徒先生要将我送上审判席吗。”
伊莱尔淡淡地说,仿佛身为魔女这件事和她置身事外那样。
“没有的事。他似乎有些老眼昏花,没认出你的魔女身份。”
格罗耸了耸肩,“毕竟你只是个没有魔力的魔女。想想两年前我才见到你这幅容貌的时候,我以为是你的意识被困在哪个小姑娘身上。最后请那些神官查了查,才发现——哈,堂堂一个男人居然被转化成了魔女!”
伊莱尔面色铁青,她不想听格罗再把过去的烂事再翻出来讲一遍:“别再提这些了,那个救下我的圣徒到底是什么大人物?”
“字面意义上的大人物。”格罗挑了挑眉,“他叫多瑞亚斯。是我那个年代最强的圣徒,是近百年来最有资格成为主教的人,和那些全靠手段混上主教的家伙有天壤之别。”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僭越的话,格罗补充道:“只是我个人拙见,你听听就好。”
“听你的语气,那个叫多瑞亚斯的人应该没成为主教,他现在还是个圣徒?”
伊莱尔皱眉,她几乎从没格罗嘴中听过他说过谁的好话。少女难得好奇地追问道,
“嗯...”格罗应了一声,像是陷入某种难以自拔的追忆那般。他缓缓开口道:
“他一直都只是个圣徒。不过现在,他有别的身份,那便是担任阿瑞斯托王女的导师,将王女殿下培养成优秀的继承人。”
“是吗...跟我没什么关系。”
“没关系?哈哈...本来也该是。但很可惜,你还得跟圣徒先生和王女好好相处一段时间。”
“为什么?”伊莱尔的眉间皱得更紧了,“如果这是你下布的任务,就当我没问。”
“我没法向你解释为什么,就跟之前我让你干的大部分活一样。”
伊莱尔没有作声,只是默认了格罗交代给她的任务。被契约所束缚的她,也只得暂且先顺从格罗。
‘契约吗...’
伊莱尔突然想起了魔女赠予她的‘见面礼’。黑发魔女曾亲言要替她烧掉那份被迫和格罗签订的契约——但整个进程还未完成,那位不知名的圣徒便赶到现场救下了她...
她现在还无法确认,契约的效力是否还在。
‘等到手脚能动的时候,再确认一下契约的具体情况吧。’
少女重新在心中酝酿起了复仇的计划。这一次,她将不择手段。
即便是与魔女同流合污...
“现在这是去哪儿,接下来需要我做什么?”伊莱尔语气淡漠地询问道,她得先确认接下来要做的事再去安排计划。
“营地已经被魔女的一把火烧没了,只能先暂时将就住在公爵安排的地方。不出意外的话,王女殿下和救下你的圣徒先生也在那边。”
“还记得今天我在公爵先生面前撒的谎吗——同样的假话我在圣徒先生那边也说了一遍,否则咱俩就没有这段独处的时间了。”
话至此处,格罗顿了顿。以轻松的口吻继续说道:
“就当作是任务,用更多谎言把对你我不利的事实都掩盖过去——暂且先在这些令人头疼的家伙面前好好扮演我的养女吧,小子。”
即便是再不情愿,她也不得不在表面听从格罗的指令,去维系他养女的这一身份。
要是魔女的身份暴露在那个强得恐怖的圣徒面前,那就坏事了。如果当真伊莱尔的把柄被抓住了,格罗装傻卖掉她也只是顺手的事。
但伊莱尔还是有点不理解。
她不明白,格罗到底是出于什么心理才费尽心思地替自己隐瞒魔女身份——无论两年前的那场意外后,还是现在。
分明自己不久前还差点杀死了他...按照格罗一贯的行事风格,像自己这样充满不稳定因素的棋子应该被丢弃了才对——亦或是他还在一盘更大的棋呢?
伊莱尔看不透他。
“记得保持最基本的礼仪,以及——把你那危险的眼神收着些。”
格罗停下脚步,他驻足在一座气派的庄园前,半开玩笑似得提醒道:
“王女殿下最近也会住在这里。注意你的言辞,小心脑袋不保。”
“不用你讲。”伊莱尔冷冷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