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时间稍微倒退一点,把视角放在倒霉的格罗和老朋友重逢的场景上。
“别来无恙啊,圣徒阁下。”
格罗嘴角扬起一抹生硬的笑容,对眼前才救出伊莱尔的男人打起招呼来。
但多瑞亚斯似乎不吃这套,他灰蓝色的眼瞳如结冰的湖面般充满寒意,和注视伊莱尔时温柔的目光截然不同,就像是在审视一名无恶不作的异端。
“黑锋...”多瑞亚斯低声念出了格罗声名远扬的称号,“好久不见,你也懂得收起锋芒,学会成熟内敛了。”
“别再叫我黑锋了,那不过是卡斯缇特的君王赐给我吸引仇恨的靶子。现在我早已不属于北国,您或许应该试着重新认识现在的我。”
格罗轻描淡写地说道。在多瑞亚斯眼中,格罗与数二十多年前那个狂妄好战的年轻人着实相差甚远,岁月能轻易磨平一个人棱角。
只是略让多瑞亚斯感到意外的是,时间并未在他的外表上留下太多痕迹。他除了气质发生一些改变外,多瑞亚斯几乎看不出格罗有多少老去的痕迹——除了他橄榄色的肌肤上平添了不少细碎的疤痕,浓密的黑发里多了几缕银丝。
“你的意思是...你过去所犯下的罪孽就打算这样一笔勾销吗?”
多瑞亚斯反问道,而格罗则是摆出了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
“那您觉得,我该如何偿还曾作为卡斯缇特所犯下的罪孽呢?我出生在以征战、掠夺为荣——以女武神之名编织出战争狂热的国度中。我杀死了无数对我挥舞武器的敌人,其中也不乏圣徒阁下您的同胞,那些保家卫国的阿瑞斯托人...”
格罗凝视着表情越发阴沉的圣徒,接着说道:
“我不会逃避我犯下的罪行。但在偿还之前,我也先得去追逐自己的夙愿,圣徒阁下。您就算是想替您的同伴清理门户,恐怕也得先过公爵这关...”
格罗话音未落,多瑞亚斯的巨剑已经抵在了他的咽喉处。剑锋上残留的圣光灼烧着格罗的皮肤,发出细微的滋滋声。
“你以为我不敢在这里动手?”多瑞亚斯的话语里充斥着杀意:“二十年前你在阿瑞斯托靠北的边境烧杀抢掠时,视人命为草芥的你可没这么能说会道。”
雨滴在巨剑的剑身上,蒸发出嘶嘶白雾。只要多瑞亚斯稍一用力,巨剑便能捅穿格罗的喉咙。但格罗脸上并未流露出惧意,他面不改色地说:“是杀死一位改过自新的卡斯缇特军人,还是将剑刃对准那些暗中兴风作浪的邪教徒,您心中自有定数。”
“二十多年了。”多瑞亚斯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你倒是学会了用‘改过自新’这样体面的借口。”
格罗将手指搭在剑刃侧面,推开了对准自己的剑锋:“比起借口,我更愿意称之为...共同利益。”他微微偏头,看向圣徒身后那片被烧得不成样的营地,
“魔女可不会在乎被烧死的是阿瑞斯托人还是卡斯缇特人。”
多瑞亚斯沉默了一会儿,手中的巨剑最终缓缓垂下,他问道:“你知道这场火是出自魔女之手?”
“很让您感到意外吗?这几年呆在奥瑞安,也算是和魔女打过交道,我还没迟钝到这种程度——您要知道,死在这场火中的都是我的人。”
格罗的目光落在了圣徒身后背着的银发少女,语气恭敬了几分:“不过我要感谢您,多瑞亚斯先生——您救出了我的养女。”
多瑞亚斯扭头斜了一眼陷入昏迷的伊莱尔,他似乎不太信任格罗的这番说辞:
“养女?”
“是的,这位惹人怜爱的姑娘就是我收养的孩子,她叫伊莱尔。”格罗似乎是为了让自己的这套说辞更令人信服一些,他补充道:
“我曾有个和我出生入死过的战友,可惜他死了——留下了这个惹人怜爱的姑娘托付于我。”
原本多瑞亚斯的脸色还算是平静,但在听到格罗的这番话后,他的表情却发生了些细微的变化。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在二十多年前...您身边也有一位这样的战友。我还记得——当时自己差点被正义的圣徒砍下脑袋。幸好您的那位战友拦住了您...我才能从后面接踵而至的意外中逃了出来。”
格罗不紧不缓地说道。而听着他娓娓道来的多瑞亚斯面色却越发苍白,灰蓝色的瞳孔不断颤抖着。
“那位先生来到雷恩镇了吗?如果他也来了的话,代我向他问个好...毕竟,他可是替我挡下剑锋的恩人。”
“......”
多瑞亚斯并未对格罗的这番话作出回应。格罗看着多瑞亚斯逐渐黯淡下去的神情,眉间微挑。他像是意识到什么似得,立刻便转移了话题:
“辛苦了,圣徒先生。既然魔女的危机已经暂时告一段落,就让我先把伊莱尔带走疗伤——您现在应该还有更重要的事物在身吧?”
多瑞亚斯没有出声,他默不作声将昏迷不醒的伊莱尔交给了格罗。在看着格罗亲自背起纤瘦的少女,才缓缓开口道:
“你带她去公爵的庄园,教会的牧师等候在此。不必劳烦你去找别人疗伤,他们查不出魔女遗留的污秽。”
多瑞亚斯的声音低沉而疲惫,仿佛刚才那场对峙耗尽了他所有气力。他转身时,圣袍下摆扫过焦黑的草叶,发出细碎的声响。
“二十年前的旧账,我暂且先搁置一边。”圣徒将巨剑收回背上的剑鞘,金属碰撞声在雨幕中格外清晰,
“希望你是真抱着赎罪的想法才说出的这些话,格罗。”
格罗感觉到背上的伊莱尔轻轻颤动,少女温热的吐息拂过他后颈的伤疤。
“万分感谢。”格罗微微颔首,靴跟碾碎了一截焦黑的木炭,“不过容我多嘴问一句——圣徒阁下。您的那位战友,他后来还好吗?”
多瑞亚斯的身影明显僵了一瞬。他没有回头,只是将巨剑重重插进泥泞的地面,溅起的泥水打湿了他早已湿透的袍角。
“他死了。”圣徒的声音混在雨里,几乎微不可闻,“死在你们卡斯缇特人发动的最后一次南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