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的低语回荡在耳边,这让伊莱尔原本就烦躁的心绪更躁动起来。
从刚才格罗那几句别有用意的话看来,他明显已经洞察到了自己身上的异样。格罗或许猜不到黑发魔女的回音能传到自己耳边,但他肯定发现了什么值得在意的东西,才会在支开卡泽后提出分头行动这个提议。
“你能给我什么?别忘了——你上次承诺说要烧掉我的契约还没兑现。”
自从上次和黑发魔女的会面被多瑞亚斯中断后,伊莱尔在事后就已经亲身去试探了一番契约的效力是否还在——但结果很遗憾,魔女的火焰并未摧毁格罗和自己的契约。
‘没办法的事,我的同胞。那位圣徒先生赶来的时机过于及时了。’
黑发魔女的话语落下,灼热的刺痛感瞬间充斥伊莱尔的右眼。伊莱尔下意识地捂住发烫的眼睛,她低吼道:
“你对我做了什么?”
‘无需害怕,睁开你的眼睛吧,伊莱尔小姐。去适应这种感受,你便能看到我的指引。’
回应伊莱尔的,是黑发魔女近安抚般的轻柔嗓音。她忍着眼睛的剧痛睁开了右眼,伊莱尔猛地发现自己的视野发生了不一样的改变——
右眼所至的画面中,整个世界的色调像是被染上了一层黑。在睁开眼睛后,那种原本极度刺激的不适感也逐渐消解。
‘很好。看来你的适应性比我想象的要强。’
她轻声笑道,但伊莱尔却完全高兴不起来,银发少女语气冰冷地问道:
“你是怎么让我的眼睛变成这样的?在你现身之前,我根本就没感到半点魔法的气息。”
‘虽然上次没能帮你破除契约,但好歹是赶在圣徒下手前留了个后手。我将自己的力量藏在了你身体里......’
黑发魔女的话让伊莱尔后颈发凉,她甚至都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发生了何种改变。
‘幸好......那位阿瑞斯托的王女没有过分纠缠你身上的异常,如果普林希特小姐能像她的兄长那般敏锐,那就不好了。’
“......听上去,你知道的东西很多。”
伊莱尔微微皱眉,听魔女着游刃有余的语气,她似乎掌握着许多自己无从得知的消息。
‘当然了,伊莱尔小姐。’甜腻的声音回荡在耳边。听上去,伊莱尔的反应正中她的下怀:
‘今天,我或许无法替你破除和格罗的契约。想必你也应该猜得到,那个男人故意制造出让你单独行动的机会——是为了试探你,我的同胞。’
魔女的话说到了伊莱尔心坎上。这让伊莱尔不禁想起数十分钟前格罗对自己说过的漂亮话,他将‘信任’挂在嘴边,但格罗根本就做不到言行一致。
伊莱尔知道,格罗始终都对自己有所防范。如果格罗态度能别故意套近乎戏弄她的话,伊莱尔或将还不会这样憎恶他。
“所以......你刚才所说的‘你会得到你想要的’是何意?既然你现在无法帮我破解契约,那你能给我什么?”
‘真相。’黑发魔女话锋一转,‘我将告诉你——两年前,是谁出卖了你,让你失去了男性的身份,被迫成为了权柄残缺的魔女。’
“是谁?”伊莱尔急不可待地追问道,但她很快又意识到了魔女话里的漏洞,“不对...你又是怎么得知真相的?你怎么保证你没有在骗我?”
‘呵呵。真是警觉啊,伊莱尔小姐。’
魔女浅笑出声,在她说出这话的时刻,伊莱尔那只被干涉过的右眼看到地上出现了黑金色的丝线,这条由魔力构成的丝线不断向西边的树林深处延伸着,像是在为伊莱尔指路那样。
‘既然你不信服我的话,那就顺着我的指引前进吧——触碰道路终点的黑羽吧。在那里,我将会复现你缺失的那段记忆。’
伊莱尔沿着黑金色丝线前行,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右眼的视野里,整个世界都笼罩在诡异的色调中,连月光都变成了病态的暗金色。
如果这是陷阱...
这个念头刚浮现就被她自己掐灭。还有什么比现在更糟的处境?失去男性的身份,被仇人掌控,连身体都被魔女动了手脚...
“你最好别耍花样。”她低声警告,右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短剑上。
魔女的笑声如轻羽般拂过耳畔:‘我亲爱的同胞,你还有什么值得我欺骗的呢?’
“......”伊莱尔没有作答,而是加快了前进的脚步。
随着深入树林,光线逐渐昏暗。伊莱尔的右眼却看得愈发清晰——那些缠绕在树干上的黑色藤蔓正随着她的靠近缓缓蠕动,仿佛活物般为她让出一条小径。
丝线在一棵枯死的橡树前戛然而止,树干上钉着一片漆黑的羽毛。羽毛表面流转着黑金色光芒,与上周那场火灾的火焰如出一辙。
“这就是你说的地方?”
‘就是这里。还请你原谅我暂时不能现身...但只要你触碰这片羽毛,你所迷茫的,都会得到确切的答案。’
她意味深长地答道。伊莱尔将信将疑,缓缓将手伸向了羽毛——
指尖触碰羽毛的刹那,世界天旋地转。
‘你现在所看到的...是你那段缺失的记忆。’
黑发魔女的话音落下。旋即,伊莱尔的意识被拽入黑暗。她感受的到,那片羽毛再不断为自己的脑海里灌入信息。
.......
冰冷的铁链勒进手腕,粗糙的麻绳将伊莱尔的双脚捆死在祭坛的石柱上。他挣扎着,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吼声,但无人回应。
神殿穹顶的裂缝透进惨白的月光,照亮了地上干涸的血迹——这里早已被异教徒占据,空气中弥漫着腐烂的熏香和铁锈味。
“放开我!” 她听见自己沙哑的嘶吼。这是男性的声线,属于那个早已死去的自己。
无人应答伊莱尔的怒吼,直到——
“嗒、嗒、嗒。”
沉稳的脚步声从阴影中传来,靴底踏过石板,像是宣告死亡的倒计时。
身为青年的伊莱尔猛地抬头,瞳孔骤缩。
“格罗......?”
那个男人从黑暗中走出,依旧是那副懒散的模样,嘴角挂着熟悉的、令人厌恶的笑意。他的黑发随意地扎在脑后,橄榄色的皮肤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伊莱尔的目光死死地盯着他手中——
一个沉甸甸的钱袋,正被他漫不经心地抛接在手中。
“麻痹的药效这么快就过去了,那对你很坏了,小子。” 格罗的声音里带着不自然的回响,仿佛他只是再和伊莱尔闲聊那般。
“是你....”
“别这么看我,生意而已。”
伊莱尔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生意?
什么生意?
伊莱尔猛然意识到了,原来两年前那次讨伐异教徒的行动——是格罗用于卖掉自己的陷阱。
格罗没有解释,只是侧身让开,露出身后几个披着灰袍的身影。他们的脸藏在兜帽下,但伊莱尔能感觉到——阴影下藏着最为阴暗的笑意。
“货已经验过了,意志坚韧,仇恨纯粹。他就是完美的容器。” 其中一人低声地说道,手指从袖中伸出,枯瘦如骨,指甲漆黑如墨。
“钱货两清,那我就不打扰你们接下来的实验了。” 格罗掂了掂钱袋,转身便走。
“等等!” 灰发青年猛地挣动铁链,手腕被磨出血痕,“格罗!你他妈的在干什么?!回答我!”
格罗的脚步顿了顿,回头瞥了他一眼。
“别怪我,小子。”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怜悯,“你恨我,对吧?那就尽你全力去恨我——仇恨会让你活得更久,努力从这场实验中活下来吧。”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踏入黑暗。
青年的怒吼卡在喉咙里,眼睁睁地看着格罗的背影消失。
伊莱尔这才知道,来自两年前的‘真相’。
——他被卖了。
——被自己最恨的人,卖给了那群罪不可恕的异教徒。
灰袍人围了上来,强行为身为青年的伊莱尔口中灌入了闪着黑金色的药剂。他们的吟唱声如同来自深渊的低语,回荡在耳边。伊莱尔感到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在蠕动,骨骼扭曲、血肉重塑,剧痛让他几乎咬碎牙齿。
“啊啊啊——!”
他的惨叫被淹没在异教徒的怪异的吟唱声中。
.......
当剧痛终于停止时,伊莱尔已经发不出声音。
他——不,现在该说是“她”——瘫在血泊中,银发黏在冷汗浸透的背上。
镜面般的碎片倒映出一张陌生的脸:
银白的长发,妖异的金瞳,属于少女的精致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