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莱尔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多瑞亚斯的话。
如果可以的话,她多么想告诉这位圣徒——是格罗亲手杀死了伊森德。
但理智却克制了伊莱尔这样做。
让多瑞亚斯知道伊森德之死的真相,除了让伊莱尔心里好受点以外,对她而言没有半点好处。
伊莱尔的身份是魔女,而格罗正在帮她保守这个秘密。
倘若多瑞亚斯知晓真相后,去找格罗对质的话——万一格罗直接爆出伊莱尔魔女的身份,那事情就变得不可控了。
况且...自己还有和格罗的契约在身。将格罗杀死父亲的真相告知于圣徒,也算是‘对格罗不利的范畴’。虽然伊莱尔并不怕强行违抗契约的后果,但在眼下这种场合爆出真相绝非明智之举。
“父亲他...死在了八年前追杀他的旧敌上。后来......格罗才收留了我。”
这个谎言说出口的瞬间,伊莱尔感到内心一阵刺痛。她咬咬牙,强行作出一副平静的模样。
多瑞亚斯沉默良久,圣徒锐利的目光仿佛能穿透她的伪装。
“是吗....”
他轻声叹息,“节哀,伊莱尔小姐。”
“谢谢您,多瑞亚斯先生。”
多瑞亚斯无疑是个好人,伊莱尔看的出来。即便据圣徒所言,二十年的他险些亲手处决了伊莱尔战败的父亲,但她能理解多瑞亚斯站在卡斯缇特对面的立场。
壁炉的火光渐渐微弱,房间里只剩下木炭燃尽后裂开的轻响。伊莱尔盯着格罗不久前才抛给自己的金币,最后将那枚金币收回了口袋里。
“谢谢您告诉我这些,关于我父亲的事。”
多瑞亚斯微微颔首,圣袍在起身时发出轻微的摩擦声。“时间不早了,你该休息了。”他的目光扫过窗外漆黑的夜色,
“别忘了,你明早还要和普林希特殿下晨练呢。”
......
心中的疑问愈发强烈,她喊住了准备离开会客厅的圣徒:
“请稍等,多瑞亚斯先生......我能再占用您一些时间吗?”伊莱尔的声音有些发紧,
“您刚才说...格罗当年为了救我父亲,主动供出了情报?”
圣徒灰青色的眼睛微微眯起。“是的。虽然那些情报...后来证明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信息。”他顿了顿,继续说道:
“但当时他的态度很明确——用自己换你父亲活命。这简直不像是当时狂妄且好战的‘黑锋’能做出的事。”
这个回答让伊莱尔胸口发闷,她一时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父亲和格罗...他们以前居然是战友...’
伊莱尔猛地回想起离别前,格罗对自己说过的话。这下她是理解了,格罗为何会知道父亲对自己的教诲。
既然格罗和父亲情谊深厚,那为何他又在八年前亲手杀死了父亲?
是因为他们之间的关系产生裂痕了吗?
又或是...格罗和某人达成了协议,最后背刺了父亲?
亦或是...格罗杀死父亲,是背负了难以言述的苦衷?
......
繁杂的思绪在少女的脑海中翻涌,她回想起了今晚触碰黑羽时所见的的‘记忆’,格罗毫不留情地向异教徒出卖了她——他甚至能厚颜无耻到借着伊莱尔的失忆,面不改色地把变成魔女的她继续当做工具用。
格罗的形象在她脑海中分裂成两个截然不同的影子——
一个是她熟悉的杀父仇人:永远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容,用轻佻的语气说着最残忍的话。能毫不留情地将长剑刺入战友胸膛的刽子手,那个唯利是图把她卖给异教徒的背叛者。
可多瑞亚斯口中的格罗却是一个能为战友赴死的战士,一个宁可背负骂名也要守护誓言的傻子。
伊莱尔分不清。
她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格罗。
“我明白了...多瑞亚斯先生。”她最终只是这样说道,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的。
伊莱尔根本就没有明白所谓的‘真相’。
“伊莱尔小姐。”多瑞亚斯走到门前,在离开前的最后一刻,他缓缓说道:
“无论你父亲是怎么死的...记住,战士的荣耀不在于死亡的方式,而在于为何而战。”
话罢,圣徒的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脚步声渐渐远去。
壁炉的最后一点火星熄灭,房间陷入昏暗。月光从窗外斜射进来,在地板上投下窗格的阴影,像一道牢笼的栅栏。
“骗子...”她对着空荡的房间低语,却不知道在骂谁。
是骂那个编造虚假记忆的黑发魔女?
还是骂满口谎言却教她识字练剑的格罗?
亦或是...骂那个宁愿活在仇恨里也不愿思考真相的自己?
她想起了格罗教她下棋时故意让子,却在最后一刻反转局势;
她想起了总在训练中冷嘲热讽她的失误,却总会叫人帮自己包扎伤口;
她想起了格罗教她剑术时说的话:“仇恨是人最纯粹的成长动机,但同样也是容易引人走向极端。”那时他的眼神晦暗不明,仿佛在透过她看着别的什么人。
记忆中的画面突然闪回——十二岁的那年冬天,她第一次试图刺杀格罗。匕首刺穿他的肩膀时,那个男人竟然在笑。鲜血顺着黑色皮甲滴落,他却毫不在意地说:
“实在太慢了,小子。就算我让你命中我,你也根本伤不到我多少。”
夜风吹动会客厅的窗帘,带来庭院里夜蔷薇的香气。两年前如走马灯般闪烁在眼前——她变成魔女后醒来的那个清晨,格罗坐在病床边,手里攥着染血的绷带。阳光透过帐篷的缝隙照在他脸上,那张总是带着轻佻笑意的脸,那一刻疲惫得像个老人。
难道说...这份疲惫同样也是他的伪装吗?
.......
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伊莱尔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刮擦出刺耳的声响。她需要空气,需要逃离这个使她深陷回忆泥沼的房间。
伊莱尔冲向门外,在走廊边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毫无温度的风刮了过来,吹散了她额前的碎发。少女眺望着远方,她隐约能看到位于山坡上临时营地的灯火。
她从喉中挤出了断续的话语,声音嘶哑。
“混蛋......你到底、是怎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