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又在一个人躲着哭吗?伊莱尔。”
木门发出年久失修的吱呀声,昏黄的光线从门缝渗入狭小的储物间。蜷缩在角落的男孩猛地抬头,泪水在煤油灯的映照下泛着琥珀色的光。他慌忙用袖子擦脸,粗布面料蹭得脸颊生疼。
父亲高大的身影在门口投下温暖的阴影。伊莱尔闻到了熟悉的松木烟丝味,混合着铁器保养油的金属气息——这是父亲从铁匠铺回来时总会带着的味道。那双布满老茧的手轻轻带上门,将冬夜的寒风隔绝在外。
“发生什么了,能告诉我吗?”
伊莱尔瞥清了男人熟悉的面容后,眼泪如断线的珠子般止不住地落了下来。他在发愣了好一会儿后,扑进了男人的怀里:
“我梦到您死了...父亲。”
“我梦到我们的家乡被敌人入侵,您在那场决斗中战死了...”
伊莱尔哽咽着开腔道:
“但现在这场噩梦醒了。您还活着,那些家伙没有找上门来...妈妈和弟弟妹妹们也都还在。您还能像往日一样教我剑术...”
“——您是最强的战士、是绝对不会输给他的...对吧...?”
“...”男人默不作声地摸着伊莱尔凌乱的头发,没有回答他。男孩再也说不出任何一句像样的话出来,倚靠在他父亲的怀里撕心裂肺地哭泣着。
伊莱尔哭了很久。
就像是把自己数年来堆积的所有痛苦都发泄出来了那般。
男人伸出他粗糙的手,拭去了伊莱尔脸上的泪。随即松开了他抱紧了男孩双手,从口中吐出了沉重的话语:
“回去吧,伊莱尔。”
伊莱尔重新睁开了眼,她四周的环境不再是封闭的黑屋,取之以代的是弥漫着硝烟和血的战场。
“父...亲...?”
从喉中发出的音色不再是稚嫩的男声,而是变成了女人的声音。
伊莱尔的视线被泪水模糊,只见父亲坚毅的面容满是血迹,坚实的身躯上被破开了好几处触目惊心的深痕。
“你正前行的道路,是在重蹈覆辙我的悲剧——”
男人金色的眸子里满是歉意,他一字一顿地说:
“伊莱尔...你绝不是为了承受我的伤痛才降生于世。”
战场上的风裹挟着血腥味灌入鼻腔。远处传来铁器碰撞的声响,每一次金属交鸣都让她的太阳穴突突跳动。
她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那双本该属于少年的、布满剑茧的手掌,此刻在月光下呈现出女性特有的纤细骨节。指间紧握的短剑上,倒映出着一张陌生的脸:银白长发,属于魔女的妖艳面容。
“回家去吧,你的母亲一直都在牵挂着你。你的弟弟和姐姐,伊诺和伊莉丝他们都是。”
伊莱尔的指尖深深掐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焦黑的土地上。她看着父亲拖着残破的身躯走向战场深处,每一步都在沙地上留下暗红的痕迹。
“不要离开我...父亲...求求您....”
伊莱尔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她拼了命地想要往前追赶父亲的背影,却怎么也迈不动这双灌了铅般沉重的腿。
如果伊森德就这样消失在少女的视野中,留给她的或将是一个余有希望的结局。
但停驻在道路尽头的,是伊莱尔数八年来的梦魇——“黑锋”格罗·德·莫朗特。
格罗的身影从尸山血海中浮现。他嘴角挂着笑,拖着染血的长剑缓步向父亲走去,剑尖在黑土上划出蜿蜒的红痕。
“给我住手——格罗!!!”
......
......
伊莱尔猛地睁开眼睛,冷汗浸透了亚麻衬衣。
“是梦.....。吗?”
窗外,黎明的微光刚刚爬上窗棂,为房间带来了一丝光亮。
伊莱尔盯着天花板的裂缝,呼吸逐渐平稳。手指抚过眼角,触到一片湿润。她怔了怔,随即用力擦去眼角的那点泪痕。八年来,她早已学会将软弱锁在无人知晓的角落。可今天的梦境格外清晰,父亲染血的面容仿佛仍在眼前晃动。
“早安,伊莱尔小姐....”轻柔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请问....你醒了吗?”
莉莉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她说话总是这样弱不禁风的。伊莱尔深吸一口气,简短地答道:
“我醒了。”
“醒了就好!咱还在担心你会因为疲劳过度醒不来呢...既然你已经醒了,那咱进来就先把训练用的衣服放进来咯,可以吗?”
伊莱尔叹了口气,她下了床,将散披在肩的长发束起:“进来吧。”
木门被推开一条缝,猫耳修女琥珀色的眼睛在晨光中闪闪发亮。
她轻快地走进来,怀里抱着叠得整整齐齐的灰色斗篷,“殿下已经在训练场等您了。”
“我会尽快赶到。”
伊莱尔边点点头,她边系紧护腕的皮带。当她拿起训练用的木剑时,莉莉突然“诶”了一声:
“伊莱尔小姐,你的眼睛好红...请问是没休息好吗?”
“......只是眼睛进了点沙子。”
银发少女淡淡地答道。
.......
在晨露未干的训练场上,普林希特早已等候多时。她双手持剑立于沙地中央,晨风拂过她束起的高马尾,衬得那身银灰色训练服格外利落。看到伊莱尔走来,王女微微抬起下巴。
“今天我会逼你用第二把剑。”普林希特的声音清亮如剑鸣,殷红的眼眸里跳动着不服输的火光。王女的声音里带着笃定,“昨晚我向导师请教了破解你那一招的方法。”
“敬请指教,普林希特殿下。”
伊莱尔沉默地摆出起手式。往常这个时候,她会故意露出破绽让王女占些上风。但在今天,方才经历了那场过于真实的梦后,少女手中的木剑却不自觉地加重了几分力道。
"砰!"
两柄木剑激烈相接,在剑刃交锋的瞬间,普林希特的手臂明显震了震。但她没有像往常那样后退,反而借着反震力旋身,剑锋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正是多瑞亚斯最擅长的反击技。
“看上去倒有模有样的。”伊莱尔不得不承认。她侧身闪避,木剑在沙地上拖出一道长痕。
普林希特的嘴角微微上扬,但笑意还未到达眼底,伊莱尔的第二击已经袭来。这一剑又快又狠,带着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戾气。木剑在她手中化作模糊的灰影。普林希特仓促格挡,每一次碰撞都让她的手臂酸胀不已。
“这是...怎么回事?”
王女咬紧牙关。上周惨败后,她每天黎明前就起来练习,为了能让自己多喝伊莱尔抗衡几招,她还想多瑞亚斯分析了伊莱尔剑术上的破绽。昨天明明已经能在伊莱尔手下走过二十招,可现在——
不对劲。
伊莱尔格挡的力道大得反常,震得普林希特接连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形。王女喘着粗气,突然注意到对方泛红的眼角——像是她整夜未眠,又像是...
才哭过?
“你似乎有些分神。”
伊莱尔的木剑突然变向,精准击中普林希特的手腕。王女痛呼一声,训练剑应声落地。
“捡起来,战场上没人会给你喘息的机会。”伊莱尔剑尖指向地面,“还是说,今天的训练就到此为止?”
“怎么可能就到此为止!”普林希特的脸涨得通红,她重新握住了剑:“再来!”
“不服输的话...那就继续。”伊莱尔摆出起手式,她冷冷地说。
自昨晚伊莱尔从外归来后,她给普林希特的感觉就不太对劲。普林希特在弯腰拾剑时,注意到伊莱尔的眼睛——那双总是平静如湖的金色瞳孔,此刻翻涌着难以言述的复杂情绪。
接下来的交锋近乎残忍。伊莱尔的每一剑都瞄准弱点:膝弯、手肘、肩胛——这些能让对手失去战斗能力却不会致命的位置。普林希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汗水浸透了训练服。
“......”
当木剑第七次被打落时,王女的声音已经带上哭腔。她的右手腕肿得老高,膝盖也因为多次跌倒而擦破。但伊莱尔只是机械地重复着:“捡起来。”,而普林希特也是倔性子,即便是输成这样,她都还没服输。
“完了......伊莱尔小姐今天到底是在怎么了。”
训练场边缘,一边莉莉她们晨练看得心惊肉跳的,分明昨天在训练的时候伊莱尔还挺有分寸,咋今天下手就这么没轻没重的?
莉莉的猫耳抖了抖,她回想起了昨天王女和伊莱尔争吵——难道说,伊莱尔小姐是在报复普林希特殿下?
‘你们不要再打了!’
当多瑞亚斯的身影出现时,正好看见了伊莱尔的进攻将普林希特逼到训练场边缘。伊莱尔的剑势凌厉得不像练习,每次挥斩都带着战场上的杀伐之气。王女的呼吸已经乱了,但依然倔强地举着剑。
“该适可而止了,伊莱尔小姐。”圣徒的声音不大,却让空气都为之一震。
伊莱尔的木剑悬在半空,剑身上的木刺刮破了普林希特的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