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莱尔推开教堂铸铁栅栏时,生锈的铁门发出‘嘎吱’的声响。庭院里的迷迭香被修剪成几何形状,一个身着亚麻长袍的女性正在修剪玫瑰丛。听到教堂有客人来访后,她直起腰来,回头对来访的众人打起招呼来。
“呀。有客人来了。”艾米莉亚修女的笑容带着超越年龄的沉静,草帽下滑落几缕黑色的发丝。
艾米莉亚视线依次扫过众人的脸,似乎对他们的到来早有预料。
“上午好,各位。愿黎明庇佑你们。”
......
“看我干嘛,自己说的来教会,给我前去啊。”
伊莱尔在普林希特身后小声说道,看着她莫名有些犹豫的眼神。伊莱尔选择毫不客气地将王女推上前去。
“...你!”
普林希特刚想发作,却又很快压下了自己的性子。
没有多瑞亚斯跟在身边,普林希特意识到了:现在自己才是团队的领导者,即便这只是一支随意拼凑起来的临时队伍。
只是伊莱尔那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态度有些恼火。
普林希特调整好心情,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上午好,艾米莉亚女士。”
“您就是普林希特殿下吧,很高兴见到您。”艾米莉亚缓缓上前,走在王女身边停下,行了个标准的宫廷屈膝礼,随后面向众人:
“请各位先随我来吧,我们坐下商谈正事。”
修女引着他们穿过回廊。教堂中的彩窗将阳光滤成斑斓的色块,在石砖地上流淌出流动的画卷。在路上,莉莉跟个小孩那样忍不住伸手去接那些光斑,被艾丽莎拍了下手背。
“请用茶。”艾米莉亚在葡萄架下摆好骨瓷茶具,动作优雅得像宫廷女官。她为每人斟茶的动作略有不同——给卡泽的茶杯满到几乎溢出,给伊莱尔的则刚好七分满,给普林希特的那杯特意加了薄荷叶。
很是贴心细腻。
...
“打扰了,艾米莉亚女士。我们现在正在调查有关异教徒的事,就免去寒暄的话,直接进入正题吧。”
普林希特再轻抿了一口散着薄荷清爽气息的茶后,殷红的眸子直视着修女蓝色的眼睛。
女法师艾丽莎本来对普林希特没什么好脸色,但看到她做事还算高效后,脸上的表情也稍微缓和了些。
“我明白了。请稍等,殿下。”
艾米莉亚取出本看上去有些陈旧的册子。羊皮纸页上记录着密密麻麻的名字,有三个名字被红笔圈出:
“按照教义,忏悔室中的秘密本该永远封存......但若是能为殿下的调查带来帮助的话,就算是违反接受惩罚我也在所不惜。”
“秘密?”卡泽大口灌下半杯茶,却被热茶烫得龇牙咧嘴,“我没明白......难道说,有人向您忏悔了和异教徒勾结的事吗?”
“并非您想的那样简单直白,先生。”艾米莉亚轻轻摇了摇头,“我只是想向各位传达一个消息:三名常来我这边忏悔的人,在最近的两个月里再也没有来过教堂...”
“所以就凭这些线索,你就托人传信,把王女殿下叫来了?”伊莱尔皱眉,她直截了当道:
“艾米莉亚女士,我认为人不来教堂忏悔才是常态。恕我直言——人隔三差五的因这种事往教堂跑才叫怪事吧?”
普林希特斜了银发少女一眼,制止了伊莱尔的急性子的发言。
“还是先等艾米莉亚女士把话说完了再下判断吧,伊莱尔。”
“呵呵。我理解伊莱尔小姐的担忧,殿下。”
艾米莉亚面带微笑,她看上去似乎并不怎么反感沾点反驳型人格的伊莱尔:
“伊莱尔小姐,我起初的想法和您一样,曾乐观地认为他们走出过去的阴影了。但如果我告诉您——这三位教堂的常客在近两个月里,都陆陆续续地失踪了呢?”
修女对伊莱尔投向温和的眼神,礼貌而不失优雅地反驳了她。搞得伊莱尔怪尴尬的。
“...那确实值得注意。”
伊莱尔小声说道。
“那就从第一位失去联系的人讲起吧。”她指向一段褪色的文字,“铁匠亨利,连续八个月每周都来忏悔同一件事。”
纸页上歪斜的字迹写道:【我又偷了卡彭家的铜锭。黎明在上,我对着熔炉发誓这是最后一次,但每当毒瘾发作,我就发了疯似得想飞那些叶子......感觉我人生的全部意义在里面......我可能永远忘不了在天上遨游的感觉了,那些闪亮的金属就像在对我招手。昨天我甚至偷了瘸腿卡彭的假肢扣件...】
修女继续说道,随后轻轻叹息:“上个月他突然说找到了戒断的秘诀。那天他的忏悔记录只有一行字:【熔炉里的圣徒对我笑了】,而他原本也是个单身汉,在铁匠铺关门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亨利的身影。”
卡泽托着下巴,小声说道:“我怎么总觉得这两个名字在哪儿听过?”
可惜没人理他。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修女身上。
第二个名字下的记录更为厚重。艾米莉亚翻动纸页时,皮革封底发出沉闷的声响:
“第二位失踪的人,是道具铺的商人:可露希尔女士。唉......谈起她,我都为她的事感到遗憾......先来听听她的忏悔记录吧。”
【今天又梦见那个八年前的那个雪夜了。当玛莎抱着发烧的女儿来借钱时,我明明刚从拍卖行买了新首饰...但我却骗了她,说自己生意不景气。其实我就是不想把钱借出去——直到我看见玛莎家的那个小姑娘再也没出现过的时候...我才知道,自己犯下了滔天大错。】
艾米莉亚继续说道:“自那以后,可露希尔女士便总会为贫苦的孩子们谋得福利。她开始在每个月的十五号——即女孩忌日那天,免费为贫民问诊的大夫提供绷带和药材。”
【忏悔者可露希尔,最后一次忏悔。声音异常平静,说终于找到了赎罪的方式。将店铺钥匙交给学徒,嘱咐他继续每月的药材捐赠。临走时在奉献箱投入沉甸甸的钱袋,要求为"所有因病早逝的孩童"点亮长明灯。】
“她是怎么失踪的?我能详细问问嘛?”普林希特追问道。
“也不算是失踪了......准确来说——她是失联了。”修女解释道:“一个半月前,她关闭了所有在雷恩镇的店铺。我起初以为她是准备换个地方重新开始生活,结果打听消息的时候,却发现她已经音讯全无了。”
“......有些可怕。”
一直没开口的莉莉怯怯地说。
但伊莱尔的表情却很平静,她认为这些事都太过平淡和要追寻的莫尔信徒和那个传闻中的‘死亡真神’根本没有联系。
“那就现在就说说最后一位吧。”艾米莉亚的声音像绷紧的琴弦,
"这位忏悔者自称卡尔,从两年前开始定期来访。"修女的声音平静而专业,"根据教会规定,我们不会记录忏悔者的姓氏。"
纸页上的字迹工整清晰,显然是艾米莉亚的笔迹。最新的一条记录日期是两个月前:
【今日情绪比往常更加激动,反复提及两年前那个雪夜的细节。他说那个约莫十二岁的女孩穿着打补丁的蓝裙子,麻袋里装着草药和一小包糖果。当他持斧闯入谷仓时,女孩正在给一只受伤的野兔包扎前腿。忏悔者强调自己当时戴着面罩,本打算抢了钱就离开,但女孩突然扑上来扯他的面罩...】
记录到这里出现了几处墨水晕开的痕迹,似乎是记录时笔尖停顿所致。继续往下看:
【‘我本可以推开她的,’忏悔者说,‘但最后......我却跟魔怔了一样根本没有停下自己手中的刀’他详细描述了女孩倒下时,嘴唇蠕动着像是在数数,数到七时就闭上了眼睛。忏悔者特别提到,女孩右手还紧紧攥着那根没来得及喂给野兔的胡萝卜。】
往前翻几页,三个月前的记录写着:
【今日在集市看到一个卖花的女孩,他的情绪突然崩溃,忏悔时有些神志不清。他说那个女孩扎麻花辫的样子让他想起了受害者。忏悔期间多次干呕,最后不得不提前终止。临走时,他将一枚银币投入奉献箱,说希望这样做能让自己能摆脱一晚那时的噩梦。】
再往前半年的记录则显示:
【他今日带来一个手工雕刻的小木盒,里面装着十二颗胡萝卜糖。他说这是按照记忆中的样子仿制的,请求放在教堂的纪念台上。谈话中提到,这两年来他每周都会去那个废弃谷仓,在事发地点放一束野花。】
艾米莉亚翻到记录本最开始的部分:
【忏悔者卡尔,首次忏悔。极度紧张,说话断断续续。自称是个强盗,但强调自己从不杀人,直到两个月前那个意外。他说事发后立即逃离了当地,但受害者的面容日夜浮现在眼前。特别提到女孩的蓝裙子上绣着一朵小黄花,这个细节让他寝食难安。】
修女轻轻合上记录本:“两个月前的那次是他最后一次出现。按照惯例,我们不会主动寻找忏悔者,但...”
她停顿了一下,“上个月有位樵夫说,在深山的一个废弃谷仓里发现了个简易神龛,前面整齐地摆放着几十束已经干枯的野花。”
“你知道卡尔这个人长什么样子吗,搞不好我见过他?”卡泽如此问道。
“抱歉...这是底线。按照教规,我不能再透露了。”
艾米莉亚摇了摇头,“不过,我能给你稍微说一点细节。他的左眉上有一道疤,说是自己小时候从苹果树上摔下来留下的。”
伊莱尔注意到卡泽的右手无意识地摸上了自己左眉的疤痕,但很快又放了下来。
“......啧,搞得好像犯罪的人是我一样。”卡泽嘀咕道。
“这些记录...”普林希特斟酌着词句,“看起来他确实深受良心的谴责。”
“听上去她确实在弥补自己的罪行。”艾丽莎冷哼一声,“但他做的这些能不能抵上自己曾犯下过的错误,就是另一码事了。”
“我多嘴问一句......艾米莉亚女士。”
卡泽若有所思地搭话道:
“你知道那个被害的女孩子叫什么名字吗?”
“这个我没有记录在纸上,毕竟是为了保护忏悔者的隐私。”
“啊——这也不知道吗。”卡泽失望地说。
“您先别急,先生。对这个名字,我好像有印象。那个女孩......好像在死前念出了自己的名字。叫....”艾米莉亚偏头想了一会儿,继续说道:
“莉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