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罗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剑柄,金属与皮革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他盯着多瑞亚斯那双锐利的灰青色眼睛,嘴角的笑意渐渐褪去。
该怎么做?
是该捏造一个谎言,来隐瞒过去的真相吗?
格罗知道,这位圣徒不是那种能被谎言轻易糊弄的人——多瑞亚斯虽然是个把情绪写在脸上的人,但他实在是太敏锐了。多瑞亚斯之所以会在这种场合质疑自己,或许是他早已从伊莱尔的言行中发现到了矛盾。
“多瑞亚斯。”格罗叹了口气,语气低沉了下来,“你确定要在这种时候追问这些私事吗?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处理。”
“这不是私事。伊莱尔现在与殿下同行,她的身世、她与你的关系——都关系到整个局势。”多瑞亚斯的声音骤然冷了下来,他没有和格罗妥协的意思:
“伊莱尔是你的‘养女’,而她的父亲是你的战友。她为何会对你和伊森德的关系一无所知?又为何会对你抱有如此强烈的敌意?”
多瑞亚斯早在就在格罗和伊莱尔身上察觉到了完全不同于‘父女’的违和感,只是他始终没有提起这个话题。
格罗沉默了一会儿,随后缓缓抬起头,眼神平静得近乎冷漠:
“你确定你想知道答案?”
“当然。”多瑞亚斯毫不犹豫地答道。
“好。”格罗深吸一口气,直视着圣徒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
“是我杀了伊森德。”
多瑞亚斯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的手指猛地攥紧了巨剑的剑柄,就差没把格罗就地正法了。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低沉而危险,像是暴风雨前的闷雷。
“我说得很清楚了。”格罗的语气平静得可怕,“八年前,我亲手杀死了伊森德·克劳德。”
多瑞亚斯的呼吸变得粗重,灰青色的眸子里翻涌着愤怒和难以置信。
“你...背叛了刃鬼?”
“背叛?”格罗冷笑一声,“不,多瑞亚斯。这并非背叛,而是宿命。”
“宿命?!别再说漂亮话了——”多瑞亚斯的声音陡然拔高,他猛地踏前一步,出鞘的巨剑扬起了一阵气流,将地上的落叶掀向空中。
“你管杀死自己的战友叫‘宿命’?!”
多瑞亚斯的剑锋几乎抵在格罗的喉咙上,格罗没有躲闪,甚至都没有去看那把剑。
“是啊......无可奈何。”
但他只是平静地注视着多瑞亚斯,眼神里没有半点畏惧或悔意。
“格罗·德·莫朗特。”多瑞亚斯一字一顿地念出格罗的全名,声音里压抑着怒火,
“没有在二十年前将你就地正法,是我的罪孽。”
“我再强调一遍——这不是背叛。”格罗缓缓说道,“伊森德被我杀死是无法撼动的事实,但属于的他归宿只会有被杀死一条路。”
多瑞亚斯的手微微颤抖,他死死盯着格罗的脸,试图从中找出一丝说谎的痕迹。
但格罗的表情没有丝毫动摇,那双深蓝色的眼睛里只有沉重的坦然,以及一丝难以察觉的悲怆。
“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多瑞亚斯咬着牙问道,“为什么你要杀他?为什么伊莱尔会跟着你?”
格罗沉默了片刻,随后摇了摇头:“这些事,你不需要知道。”
“不需要知道?!”多瑞亚斯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欺骗了伊莱尔,把她当做你实现野心的工具,而你却告诉我‘不需要知道’?!”
格罗的眼神微微闪烁,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圣徒大人,您是不是搞错了什么?伊莱尔·克劳德。从她握剑的第一天起,她就知道自己的杀父仇人是谁。”
多瑞亚斯的表情凝固了,在听闻格罗这番出人意外的发言后。
“这不可能...她怎么会...”
“会什么?”格罗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多瑞亚斯的话,“你是想说——伊莱尔怎么会甘愿跟着杀父仇人?怎么会对杀父仇人的言听计从?”
格罗笑了,他的笑容扭曲得近乎狰狞,“多瑞亚斯,你太低估那孩子了。她每天都在计算着,要怎样才能在我最松懈的时候割开我的喉咙——她会留在我身边,是因为她还没找到杀死我的机会。”
他的语气里带着某种残酷的坦然,“而我留着她,是因为她对我而言,还能利用。”
圣徒的剑尖微微颤抖,灰青色的眼眸里闪烁着复杂的情绪。
“你真是个疯子。”多瑞亚斯低声喃喃,“你让她活在仇恨里,却还指望她能为你所用?”
格罗选择沉默,他只是毫无波澜地迎着圣徒的目光,似乎是不准备和多瑞亚斯继续谈论这个话题。
“你根本不在乎她会变成什么样子。”多瑞亚斯的声音沉而冰冷,“你只是把她当成一把刀。”
“刀?”格罗微微摇头,“不,多瑞亚斯。刀没有意志,但伊莱尔有。她毅然走上了复仇的路,而我尊重她的选择。”
多瑞亚斯凝视着格罗深蓝色的眼睛,试图从他的表情中找出一丝破绽。但格罗的眼神却深不见底,像一片深邃的湖,平静得令人窒息。
“总有一天,格罗。”多瑞亚斯最终收回了剑,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意,“你会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该说的话...我都说过了。该谈谈正事了,魔女、失踪的佣兵、雷格纳的复活......这些才是现在该讨论的。”
男人的声音沙哑,他勾出一抹自嘲般的笑容,不紧不缓地说道:
“至于代价——抱歉,像我这种人,就从来没有幻想自己过会上天堂。”
......
另一边,将视角移回伊莱尔这边。
红屋顶的木屋坐落在雷恩镇西郊的荒僻小径尽头,墙壁上的木板已经腐朽发黑,屋檐下结满了蛛网。伊莱尔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时,一股霉味混合着灰尘扑面而来。
卡尔的屋子比想象中要破败许多。
“这地方多久没人住了?”艾丽莎皱眉,用手扇了扇面前的空气。
“至少两个月。”普林希特低声说道,目光扫过积满灰尘的地板,“看这些脚印——只有一个人的痕迹,而且很久没更新了。”
伊莱尔没有参与她们的对话,而是径直走向屋内唯一一张木桌。桌上散落着几张泛黄的羊皮纸,墨迹已经褪色,但依稀能辨认出上面的内容——
“日记:K416年”
“今日又在谷仓中见到了那道‘光’。它告诉我,死亡并非终点,而是一种‘回归’……”
伊莱尔的指尖轻轻抚过纸面,金色的眸子微微眯起。
“他在记录什么?”普林希特走到她身边,低头看向那些潦草的文字。
“疯子的呓语。”艾丽莎嗤笑一声,“看这字迹,精神状态显然不太正常。”
伊莱尔没有理会她的评价,而是继续翻找着。桌下的抽屉里塞满了类似的笔记,每一页都记录着卡尔对“那道‘光’”的痴迷。
“它说,只要献上足够的‘祭品’,就能让逝者归来……”
“莉莉安……我很快就能再见到你了……”
莉莉安。
这个名字再次出现,伊莱尔的指尖微微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