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罗拖动破碎不堪的躯体,竭尽全力地将长剑挥向雷格纳后,他的意识沉入了黑暗。
他感觉自己变成了一片飘落的雪花,坠向卡斯缇特终年不化的冻土。寒风在耳边呼啸,将记忆撕成碎片又重组。
一座摇摇欲坠的马厩在暴风雪中呻吟,腐朽的木门随着风势开合,被吹得嘎吱作响,宛如一张不断开合的嘴。
——这是数年前,某个卡斯缇特要塞的冬天。
——这是格罗幼时的记忆,他永远逃不脱的梦魇。
.......
“妈妈.......再讲讲咱们大陆,艾瑟兰上个纪元的故事吧!”
稚嫩的声音于干草堆里响起。小格罗蜷缩在发霉的毛毯里,呼出的白气在睫毛上结出冰晶。男孩对面坐着一位面容精致的金发女子,但与之不衬的是,她女人脖子上却拴着铁链。烛灯点亮在他们身旁,微弱的光线照在她憔悴脸庞上。
“又听?你明明已经听过很多次了。” 女人抚摸着他的头发,语气温柔却又带着几分无奈。
“求你了,妈妈...”小格罗固执地仰起脸,“我想听人皇的故事,由妈妈亲口讲述的那种。”
母亲叹了口气,但嘴角却微微上扬。她拢了拢身上单薄的披肩,将小格罗搂进怀里,
“真是拿你没办法。”她的手指轻轻拂过他冻红的耳尖,继续问道:“上次说到哪了?是翡翠隘口的血战,还是银辉城下的盟约?”
“我都想听!”小格罗裹紧毛毯,那双深蓝色的眼眸里跳动着罕见的亮光,
“从最前面那段,人皇邂逅她的伙伴这里开始讲述吧,谢谢妈妈!”
金发女人露出一丝微笑。虽然她的孩子总是贪心地想要从开头听起,但格罗总会在故事讲述不到一半的时候沉沉睡去。
她清了清喉咙,随即将故事娓娓道来:
“在黎明纪的上个纪元,死亡的阴影几乎笼罩了艾瑟兰的整个西陆。”
“死亡真神妄图用绝对的力量统治艾瑟兰,驱逐其余神明的力量,支配整个大陆。”
“死亡真神的身躯早已在和诸神的争斗中破碎——但祂的意志,却由兵器或是饰品的形式,散落在艾瑟兰各处。”
“而在上个纪元,人类文明正是因死亡真神计谋的得逞而衰退。被死亡真神腐化的各族英雄,纷纷沦为了祂散布阴影的爪牙。”
“艾瑟兰被会在死亡真神的侵蚀下彻底陷落。而各族之间的力量,也因长期积累的恩怨无法统一,整个大陆都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小格罗不自觉地屏住呼吸。他很喜欢听母亲讲述传奇的故事,每次故事的演绎都仿佛让他身临其境那般。
“直至整个艾瑟兰的英雄,身为骑士的某个人类出现,逐渐扭转了这一局面。”
女人的手指在空气中勾勒出剑的形状,
“当预言中注定成为人皇的他握住剑柄的瞬间,黎明女神降下了祂的神谕——”
“被遗忘之地的子民啊,
拾起你们祖先的荣光。
当七颗星辰连成冠冕,
死亡的阴影将会消退于黎明。”
.......
“后来啊——”
女人的声音染上一丝梦幻的色彩,继续讲述起有关人皇的故事。
“他踏过卡斯缇特的冰原,集结半兽人们的力量一统阵线;他来到了科瑞尔的地下王国,说服矮人王再次打开了锻炉;他穿过奥瑞安的迷雾,为精灵们重新取回了圣泉.......”
小格罗的眼睛越睁越大。这些地名他只在偷听守卫聊天时偶尔听闻,每一个都远得像是传说。
“最后在阿瑞斯托的圣城下,也就是如今的黎格特。由人类、精灵、矮人甚至是摆脱控制的魔族...各族的旗帜第一次并排而立。当死亡之神的黑翼遮蔽太阳时,人皇的剑锋...”
“砰——!”
母亲讲述的故事戛然而止。马厩的破门被暴力踹开。风雪裹挟着血腥味灌了进来,一个披着狼皮的高大身影堵在门口。
“贱货.......还要我亲自把你抓到床上?”
狼头人面带凶光,对着金发女人吼道。
格罗的母亲触电般松开他的儿子。她的嘴唇颤抖着,挤出一个勉强的微笑:
“抱歉...大人,孩子还没睡.......”
“他妈的——睡没睡关老子屁事!”
狼人一把揪住她的头发,恶狠狠地说道:
“领主大人今晚要招待隔壁来自莱恩城的使者,点名要你去伺候。”
小格罗的指甲陷进掌心。他知道自己和母亲的身份是被卖到卡斯缇特的奴隶,男孩自知不应反抗...否则母亲和他免不得一顿毒打。
“妈妈......”
小格罗死死拽住母亲的衣角,他用微弱的声音喃喃道。
母亲回头看了看格罗,迅速从草堆里摸出半块发霉的黑面包塞给了他,轻声安抚:
“吃下去,好好呆着等妈妈回来。”
狼人守卫眯起琥珀色的竖瞳,看着眼前的母子俩,他突然咧嘴笑了:
“真是感人的母子情啊。”他故意拖长声调,“不过...需要我告诉你一点事实吗?小杂种。你不会以为...自己是她唯一的儿子吧?”
母亲的身体猛地一颤。
“在卡斯缇特的奴隶营里,”狼人将领的爪子划过母亲苍白的脸颊,“至少还有三个流着她血脉的小畜生。知道为什么唯独你能活下来吗?”
小格罗的胃部感到一阵绞痛,狼人走在了男孩面前,如恶魔般对他低语道:
“感谢我们的领主,‘黑锋’霍尔德吧。他留了你这个小贱种一条性命。”
听闻这话的小格罗浑身颤抖,原本就空洞的眼眸彻底失去了高光。狼人似乎是很满意小格罗的表情,他缓缓踱步到了格罗母亲身前:
“滚出来,女人。”
狼人突然暴喝,原本就栓在她上手的铁链哗啦啦作响。金发女人被拽得踉跄倒地,裸露的膝盖在冻土上擦出血痕。
小格罗扑上去抱住母亲的腿。他张着嘴,却发不出太大的声音——半年前那个雪夜,这个狼人用铁钳烫坏了他的声带,就因为他在母亲被拖走时哭喊得太大声。
“小杂种想死了是吧?”狼人抬脚踹向他心窝,他根本就没有控制力度——以男孩瘦小的躯体,根本就抗不下这一击。
但小格罗根本就顾不上这些。
他只想保护好母亲。
如果仅仅就是这样感到畏惧,那还有什么资格身为一个男人堂堂正正地活下去?
男孩没有闪躲,他扑腾着,迎着狼人的这一脚冲了上去。
........
但格罗预想中的剧痛没有降临。
母亲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力气,用身体挡在他前面。小格罗听见肋骨断裂的脆响,温热的血滴在他脸上。
“求您......”母亲趴在雪地里仰起头,嘴角渗出血丝,“他毕竟是......霍尔德大人的...”
“住嘴!”狼人的表情变得扭曲。他粗暴地拖起母亲,铁链在她脖颈勒出紫痕,“再敢提那个字,我现在就撕碎这小杂种!”
风雪吞没了母亲的背影。小格罗蜷缩在雪堆里,手里还攥着那半块沾血的黑面包。
“妈妈...”男孩蠕动嘴唇,眼泪在脸上凝成细碎的冰渣。他机械地啃着发霉的面包,尝不出任何味道。
像是被某种力量吸引了那般。小格罗的目光落在马厩角落——那里堆着霍尔德丢弃的破损武器,其中有一把生锈的长剑,剑柄刻着某个特殊的徽记。
小格罗爬向那堆废铁。他握住长剑的瞬间,掌心传来灼烧般的疼痛。锈迹剥落的剑身上,隐约浮现出一行古老的文字:
“■■■■■■■■■■■■”
.....
——咔嗒。
现实与梦境的衔接处传来锁链断裂的声响。格罗猛地睁开眼睛,最先感受到的是喉咙残留的灼痛。阳光透过玻璃洒在床榻上,将噩梦的阴霾彻底驱散。
他急促地喘息着,仿佛刚从溺水中挣扎出来。
“你醒了?”
一道冷淡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格罗缓缓转头,看到伊莱尔正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金色的眸子正静静地注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