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格罗的最后一句话落下后，房间里的三个人就再也没说过半句话。
房间里陷入长久的沉默。阳光透过纱帘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尘埃在光束中缓缓浮动。伊莱尔跪坐在地上，银色的长发垂落，遮住了她的表情。
“所以...你的意思是，父亲他是自愿送死的？”
伊莱尔打破了沉寂，她的声音很轻，仿佛从遥远的彼方传来。
格罗的目光落在窗外摇曳的树影上，他淡淡地说：
“是。伊森德他想最稳妥的方式，保护你们所有人。”
“为什么？”伊莱尔猛地抬头，金色瞳孔里翻涌着怒火，“八年！你明明有无数次机会——如果父亲的事正如你所说的那样，为何你不早就告诉我真相？”
“你需要我告诉你什么，伊莱尔？”格罗突然提高音量，牵动伤口又咳嗽起来。
“说你的父亲其实是自愿赴死？说我是他选定的刽子手？还是想让我告诉一个连剑都握不稳的毛小子——那位卡斯缇特的蛮王的才是伊森德之死的罪魁祸首？”
伊莱尔的肩膀微微颤抖，格罗嘴角扯出了一抹讥讽的笑，他继续说道：
“更何况，你小子的出现本来就是一场意外。”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格罗直视着伊莱尔的眼睛，“你的父亲根本就不想让你们被卷入有关他的事里。伊森德始终担心着他的孩子会被卷入和他有关的危机里。而你——从小就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居然能在你父亲死前赶到现场。这下好了，全世界都知道了伊森德有个不知死活的笨儿子。”
伊莱尔瞳孔猛缩，她张了张嘴，嘴里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你父亲把你们保护得很好。”格罗的声音缓和了些，“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你们的存在，尤其是卡斯缇特那边。”
艾丽莎接着格罗的话说道：“格罗说得没错。伊森德在南方呆的那个村庄就是由他建设起来的，收留的全是战争遗孤和流民。那里本该是......”
格罗顺着艾丽莎的话说道：
“与世隔绝的桃源。”格罗顿了顿，“可惜...那里依然逃不过战争的践踏。总有一天，你的家乡迟早也会遭受战争的蹂躏。”
伊莱尔攥紧了拳头，父亲从未向她提及过这些沉重的话题。而在跟随格罗的八年间，格罗向来也对这些话题遮遮掩掩。当伊莱尔真正了解那些未出口的话语后，真相却压得令她喘不过气来。
格罗的眼神锐利起来，将他那玩世不恭的伪装彻底褪去：“卡斯缇特的蛮王还在位一天，像你父亲那样的悲剧就不会停止。我要扳倒的不仅是那个暴君，还有隐藏在他背后的势力。”
“现在你知道了真相。”格罗坐直了身体，绷带下的伤口因为动作太大而渗出血迹，“接下来该作何选择，是你的自由。如果你执意要亲手杀死我，我会很乐意在一切事尘埃落定后死在你手中...但在那之前，我可不会轻易地把自己的命交代在你手里。如果你想向真正的仇人复仇的话，我会很高兴你成为我的助力，一切选择都取决于你。”
“我......”
伊莱尔张着嘴，她原本还想再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少女看着格罗绷带下渗出的新鲜血迹，看向他神情复杂的脸庞，最后她将视线落在了自己粗糙的手上——这双夺走无数人性命，曾数次将利器刺向格罗喉间的手。
伊森德的脸庞在伊莱尔记忆中从未如此清晰，却又显得分外陌生。那个在田间劳作时会温柔揉乱她头发的父亲，那个在星空下和她探戈未来的导师，那个临死前眼神复杂到让她至今无法解读的战士...他竟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家人们，主动选择了死亡？
“自愿...？”这个词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心间激起一阵抽搐。
八年来支撑伊莱尔的复仇支柱，那个名为“格罗是凶手”的坚硬磐石，在她眼前轰然崩塌。她带着复仇的执念磨炼自己的武技，在无数个煎熬的夜里辗转反侧，手上沾染了多少人的鲜血.......但现在呢？如果父亲是自愿拥抱死亡的，而格罗只不过是是被迫扮演了那个兵器——那伊莱尔这八年的恨，这八年的执念，岂不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一个对着水面挥剑的愚蠢倒影？
少女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格罗苍白的脸，随后扫过他胸前被绷带覆盖那狰狞的伤口，最后定格在他深蓝色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了惯常的戏谑，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
一股强烈的眩晕感向伊莱尔袭来。少女踉跄着后退一步，手下意识地伏在了身旁的椅子上。伊莱尔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迷茫，她感到自己几乎快要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艾丽莎看着伊莱尔失魂落魄的样子，无声地叹了口气。艾丽莎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为了能让被仇恨驱使的伊莱尔知晓真相。女法师悄悄退出了房间，将空间留给他们两人。
清晨的阳光照进房间，在伊莱尔低垂的银发上跳跃。少女已然知晓了答案，自从她决意救下格罗，从魔女的低语里摆脱的那一刻起，伊莱尔就明白了自己应该去做什么。
伊莱尔蠕动着她毫无血色的嘴唇，开口道：
“你刻意隐瞒真相，把自己作为我近在咫尺的复仇目标，用仇恨塑造了我。从结果上来说......你或许是对的。如你所愿，我成为了一名实力强大的战士，能够举起剑决定自己当下的命运。”
话至此处，她咬了咬牙：
“但我绝不会原谅你的所作所为，更无法认同你的观念。格罗。”
“我从未奢望过得到你的谅解。”
格罗笑了，他欣慰地看向眼神逐渐坚定的银发少女：
“你是伊森德的孩子，又不是我的。所谓爱恨对我而言都无关紧要，我能为伊森德做得——就是用上一切手段让他的孩子成长起来，而不是在命运的洪流里随波逐流。”
格罗深蓝色的眼眸微微闪烁，伊莱尔从未见过他的笑意如此明朗过：
“看来，你现在心底已经有了答案。告诉我——未来的你将会作何选择。”
男人偏着头，对少女发问道。
“你的命是我的。最后的最后，我会亲手杀了你——就像八年前的你以决斗之名夺走父亲的性命那样。”
“在此之前，我会成为你击垮蛮王的助力。”
伊莱尔一字一顿地答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