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莱尔盯着格罗的眼睛，即便说出此话的格罗眼神没有发生任何动摇，但伊莱尔的直觉却告诉她——格罗替父亲向卡斯缇特蛮王复仇的理由是虚假的。
正如格罗方才自述的过往那般，他能收敛自己复仇的执念近十年，并如愿杀死了作为他‘仇人’的生父霍尔德，想要面不改色地说出一句谎言对格罗而言简直轻而易举。哪怕是跟随了格罗八年的伊莱尔，也只是逐渐习惯了格罗的做事风格和他那表面虚浮实则沉稳的性子罢了，伊莱尔从未真正看透过格罗的内心。
包括此前魔女用‘黑羽’向伊莱尔所呈现过的记忆，她至今无法验证其真假——有关于自己如何成为魔女的真相到现在依旧是个谜。
“你能找一个好点的理由吗？”
伊莱尔金色的眼眸里充斥着不悦，如果格罗拿伊莱尔开恶劣的玩笑，她也懒得去跟格罗一般见识。但令伊莱尔无法容忍的是，格罗直到现在都在拿父亲的事充作他行事的借口。
“父亲他已经死了，他已经无法再开口说话验证你这些话的真假。就算是我暂时信服了你不得不杀死父亲的苦衷，也不代表你可以在我面前随心所欲地捏造谎言。”
伊莱尔气势汹汹地走向格罗，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还不觉得你和我父亲之间的关系能好成这样。”
“别，再信我一次小子！这次我还真没说假话啊！”
伊莱尔以看似柔弱的女性身躯将一个高大的北境男人逼至角落，格罗抬起双手作出投降的姿态：
“少拿这些话糊弄我！”
伊莱尔咬牙，她的手已经放在了腰间的剑鞘上。
“你先冷静，听我说好吗？”
格罗难得露出了窘迫的神态，就连格罗自己都没想到，伊莱尔的直觉居然能如此敏锐，她就以这样难以捉摸的方式一口咬定了自己在说假话。
“.......为伊森德那家伙复仇，确实不是我要扳倒蛮王的主要原因。”
格罗抬高双手，低头看着比自己矮上一大截的少女如此说道:
“但我向你保证，伊莱尔。我替伊森德的经历感到愤恨，想要为他做些什么的决心绝非是虚假的。”
“你总是这样，格罗。说出的话总是你精心编辑的片段。”
伊莱尔凝视着格罗深蓝的眼眸，眼神锐利地像是要从中挖出什么来：
“例如这次，你又试图向我隐瞒你想扳倒卡斯缇特蛮王的真正理由，还比如刚才讲述你那肮脏的复仇往事时，你又刻意将你母亲的事避而不谈。明明你刚刚还一口一个信任我，真是讽刺...”
伊莱尔握紧拳头，她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抱歉，伊莱尔。”
格罗迎着伊莱尔咄咄逼人的目光，他在长叹了一声开口道：
“知道我的太多事，对你来说没半点好处。”
“那父亲的事呢？你又准备拿出一副谜语人的姿态把事情全都糊弄过去？”
“啊，你是说伊森德的事吗？实在抱歉，有关伊森德的一些无关紧要的过往在我这边都是要收费的。”
“你！”
伊莱尔恶狠狠地瞪着格罗，而在格罗脸上短暂浮现的歉意转眼间便消失地无影无踪：
“行吧。那就按照你想的来，我也不再把话藏着掖着了。”
格罗打量了眼前炸毛的伊莱尔一番，最后将目光落在了她腰间佩带的短剑上：
“说句实在的，我培养了你这么久，可一点也舍不得你从我身边离开啊。我在艾丽莎的逼迫下不得不说出伊森德之死的真实情况时，我甚至还在担心你会因此一蹶不振呢。不过现在看来，这担心完全就是多余的，我也太低估你了。”
格罗嘴角微微扬起。伊莱尔看着他的眼睛，但少女有些分不清楚男人的眼神到底蕴含着何种情绪——那既像是欣慰，又像是在审视一件足以扭转局面的兵器。
“我不管你怎么想，如果你想知道更多有关伊森德的事，或者是你依然想为自己这八年来的遭遇向我复仇的话，你需要像往常那样，继续无条件地听从我的指派。我就是在利用你，懂了吗？小子。别以为你接下来的日子会好过，后面可有得你忙，要干的脏活累活一件也不会落下。”
“.......”
伊莱尔沉默了。她垂下头，握住剑柄的手颤动。
“明白了的话，就趁着这段为数不多的空闲时间多休息休息吧。”
看着情绪低落下去的伊莱尔，格罗的语气也不自觉地松了一些。格罗来到床头柜边，从桌上抄起一本书放在了伊莱尔手中：
“如果不知道该怎样打发今夜的无聊时光，就多读点书，对你有益处。”
“...要你管。”
伊莱尔有些心烦意乱地咕哝了一句，她瞥了眼书名——《艾瑟兰通史》，看到这些乏味的文字顿时便失去了阅读的兴趣。即便伊莱尔是要比同龄人成熟不少，但不管怎么说，她在精神层面上还是只是有着十六年男性阅历和两年女性阅历的少女，自然是很难对这些书籍产生兴趣，更别提现在的她心情还很糟糕。
“你要我在你眼皮子底下看书，还不如让我去数今夜的窗台边会有多少蚂蚁路过。”
“唉，借用东方人的一句话，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格罗故作惋惜地叹了叹气，“亏我当初还手把手地教你读书识字呢，还要顶着你这混小子像是要杀人那样的目光，真是费力不讨好。”
虽说格罗是半开玩笑似的说得这些话，但伊莱尔确实在这件事上有点过意不去，而格罗也确实算得上一名‘好老师’。伊莱尔其实并不讨厌读书，她只是讨厌格罗替她安排好一切。
“换本书吧。”
伊莱尔将书重新放到了格罗手中，她走向房间里的书架，上面摆着几本包装精美，可供人消遣的书。伊莱尔的手指在书脊上轻轻划过，她的视线在这些书名上跳跃，像是什么《奥瑞安魔法史》、《北境战纪》、《黎明祷词》...之类的书都提不起兴趣。
——直到她的指尖突然停在一本深蓝色封皮的书上，那里藏着一本被刻意塞在角落的小册子，书脊上烫着褪色的星辰纹章。
“《星辰之冠》？终于找到一本不怎么无趣的书了吗？”她抽出这本薄薄的书册，羊皮纸封面在她掌心发出轻微的脆响。翻开扉页，一行精灵语题词映入眼帘，下面标着艾瑟兰通语的翻译：
“致终将寻得归宿的星辰。”
格罗的呼吸停滞了一瞬。伊莱尔背对着他，没有注意到格罗脸上的表情变化。
“都多大的人了，还对这种童话故事感兴趣。”
“啥玩意，这是童话？”伊莱尔翻动着书页，泛黄的纸张上绘着精美的插画——头戴星辰冠冕的游侠高举长剑，身后是各族战士组成的联军，像是在和什么强敌对峙着。画风古朴得不像这个时代的作品，更像是从某个古老教堂的壁画上拓印下来的。
“是啊。这对于阿瑞斯托人来说，就是一个家喻户晓的童话故事——讲得是人皇怎样集结各族的力量，在上个纪元击败死亡真神的史诗。”
格罗的声音显得异常平静，他继续说：
“当然，这本书对真实的历史进行了很多艺术加工。你要打发时间看这本也没问题，爱看就去看吧。”
伊莱尔抬头看了格罗一眼：
“你好像不怎么喜欢这本书。”
“哪儿有这种事。别乱揣测我的想法啊，你这混小子。”
格罗漫不经心地回答，他索性直接躺在了床上，闭上眼睛：
“只有小孩子才会喜欢童话故事。做好你守夜的本职工作吧，伊莱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