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莱尔站在距离城门尚有一段距离的阴影里,看着多瑞亚斯与那位重铠圣徒的侧影。他们之间显然在进行交谈,但伊莱尔无法在眼下这个过远的位置听清他们谈话的内容。
伊莱尔看着眼下的仗势,她几乎能笃定多瑞亚斯和铠之圣徒谈论的绝非寻常琐事,很可能与王女的失踪,乃至更深层的东西有关。
好奇心和想要打听更多情报的欲望驱使着伊莱尔,最终,她决定冒险向他们靠近一些。
伊莱尔不动声色地调整了方向,装作是等待同伴的旅人,缓步向城门方向挪动,最终停在了一个既能隐约听到对话片段,又不太会引起对方警觉的距离——大约十几米开外,靠近路边一堆码放整齐的木箱旁。她背对着城门方向,耳朵像只警觉的夜枭般竖了起来,努力捕捉着风中飘来的只言片语。
“...普林希特殿下的事,我已经听前来报信的信使说了。”这是那个陌生圣徒低沉的声音,
“没想到情况竟已严峻至此了吗?”
“是我的失职,克劳韦尔阁下。是我没能.......”
耳边接着传来了多瑞亚斯充满了疲惫与自责的低语。
“黎明在上,竟然会发生这种事...”被称作克劳韦尔的圣徒语气中流露一丝愤慨,随即转为一种温和而坚定的劝慰,
“但此刻并非沉溺于自责之时,多瑞亚斯阁下。我们必须振作起来,寻回殿下才是首要之事。”
...
“...客套的关心,听得我有些反胃。”
伊莱尔以只有自己能听到的音量喃喃道。不知为何,伊莱尔听着那铠之圣徒克劳韦尔的语调,心里却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异样感。
那声音虽然温和坚定,却总让她觉得像是覆盖着一层精心打磨的光滑外壳,缺乏真正的情感温度。这种感觉她可太熟悉了,简直就像看着格罗在外人面前表演他那套道貌岸然的把戏一样。
克劳韦尔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在夜风中显得格外清晰:“我亦为殿下之事深感悲痛与忧虑。然而,恕我直言,多瑞亚斯阁下,我此行身负教廷重任,关乎南方数个城镇的邪祟清理与信仰稳固,实在无法抽身相助。只能在言语上给予你支持,望你能理解。”
他边说这话,目光却仿佛不经意般,越过微微点头、神情苦涩的多瑞亚斯,精准地落在了十几米外、正假装看风景的伊莱尔身上。
克劳韦尔的脸上瞬间切换成一种堪称和善可亲的表情,声音也提高了些许:
“那边那位陌生的女士,既然来了,何必在一旁驻足?不妨靠近些,大大方方地打个招呼。请问,你有何贵干?”
“......”
伊莱尔心底一颤,背脊僵直。伊莱尔自认为看似隐秘的偷听原来早就被他察觉了。
她下意识地看向多瑞亚斯,只见多瑞亚斯也正眼神复杂地望着她。显然,早已发觉伊莱尔靠近的人不止铠之圣徒一人。伊莱尔暗骂自己大意,在两位经验丰富的圣徒面前,她那点潜行和偷听的小伎俩实在是显得有些稚嫩。
既然已被点破,再掩饰反而显得心虚。伊莱尔深吸一口气,她迅速镇定了下来——毕竟她面对的也不是什么穷凶恶极的敌人。
伊莱尔转身,迈着尽可能平稳的步伐走向两人。她先是依照格罗曾经灌输给她的、那些用于应付贵族场合的僵硬礼仪,向克劳韦尔微微行了一礼,声音刻意放得平稳:“晚上好,尊贵的圣徒阁下。”然后转向多瑞亚斯,语气带着一丝真实的歉意:“多瑞亚斯先生,很抱歉打扰了你们的谈话。”
她抬起眼,决定实话实说,在这种气场强大且敏锐的人面前,捏造谎言属实是愚蠢的选择:
“是格罗先生让我来请您去酒馆参加会议的。大家都在等您。我见你们在交谈,不便打扰,所以...”伊莱尔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显。多瑞亚斯替伊莱尔圆场道:
“不好意思,克劳韦尔阁下。这位是普林希特殿下曾雇佣的随从,这位小姑娘从乡下而来,不懂礼仪冒犯到你实属抱歉。”
克劳韦尔听完多瑞亚斯的解释后,很是客气地对伊莱尔点了点头,他那张英武的脸上依旧挂着无可挑剔的温和笑容:
“原来如此。晚上好,这位陌生的小姐。”他打量着身着长裙的伊莱尔,随即开口道,“你身上有种...与普通姑娘不太一样的干练气质,很好。”
克劳韦尔的视线最终停留在伊莱尔金色的眼眸和银色的长发上,似乎微微停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极快、难以捕捉的异样神色,但他没有就此多言,只是嘴角那抹微笑似乎加深了些许,自然地转移了话题,
“看来普林希特殿下的目光确实独特。”
‘难道...他察觉到了我身上的一些魔女的迹象?’
伊莱尔脸上依旧维持着营业般的笑容,但她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了几分——克劳韦尔那短暂的目光像是从伊莱尔身上看出什么端倪,迅速引起了她的警觉。
‘不对...不要自乱阵脚。要冷静。’
.......
在经过一番表面客气的简短对话后,克劳韦尔似乎不打算再多做停留。他转向多瑞亚斯,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庄重:“那么,多瑞亚斯,我就先行一步了。愿黎明女神保佑你们,能顺利寻回普林希特殿下。”
看着多瑞亚斯那沉重得几乎无法挺直的脊梁,以及眼中难以化开的阴郁,一股莫名的不忍和冲动突然涌上伊莱尔的心头。就在克劳韦尔转身欲走的刹那,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向前踏出一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进了铠之圣徒的耳中:
“请等一下,克劳韦尔阁下。”
“还有什么想说的吗?这位小姐。”
克劳韦尔脚步一顿,缓缓转过身,那双锐利的眼睛带着一丝饶有兴味的神色,重新落在伊莱尔身上。
伊莱尔迎着他的目光,尽管手心微微冒汗,但还是问出了口:“既然您也认为寻回王女殿下至关重要,为何您不能提供一些实质性的援助?哪怕只是分出一小部分人手?”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质疑,
“难道还有比确保阿瑞斯托王储的安危更重要的事情吗?”
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克劳韦尔脸上那完美的温和表情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裂痕,眼神锐利了几分。周围的气氛陡然变得僵滞而沉重。多瑞亚斯的脸色也变得更加难看,他嘴唇翕动了一下,最终只是低声劝阻道:“伊莱尔小姐...不必再说了。”
克劳韦尔沉默地看了伊莱尔几秒,随后他缓缓开口道:
“我已经向多瑞亚斯解释过了。王女殿下的失踪,确实是一件令人痛心的大事。但是——此事理应由自作主张离开教宗骑士团、一心培养王女、却最终未能守护好她的多瑞亚斯负责。这是他选择道路后,必须承担的责任。”
尽管克劳韦尔的声音依旧平稳,却透着一股与此前的温和截然不同的冷硬。
话罢,他的目光重新回到伊莱尔身上,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而我,克劳韦尔,身为黎明女神忠诚的仆从,我的职责是完成教廷赋予我的神圣使命,维护更广大地区的信仰与安宁。而不是将有限的精力与资源,耗费在本质上属于国王子嗣内部的权利更迭与个人失误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