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瑞亚斯看向自阴影中走出的格罗,他脸上的表情几乎没有发生变化。他灰青色的眼瞳中倒映着格罗那张意味深长的笑脸,最后只是轻叹了一口气:
“不必继续邀请我前往那场聚会了,格罗。”
多瑞亚斯的视线从格罗身上移开,转而眺向男人身后更为深沉的夜幕:
“刚才我向伊莱尔所讲述的故事你应该也听见了。我实在没法在殿下生死未卜的煎熬中,将精力投入到社交之中。”
“.......我理解你的心情,多瑞亚斯。”
凝视着圣徒那双几近失神的灰青眸瞳,格罗也不打算继续邀请多瑞亚斯到场了。他将目光投向克劳韦尔消失的道路尽头,开口道:
“你的同事,那个叫克劳韦尔的圣徒根本就不在意殿下的生死。感觉他的道德感甚至还不如我这种收钱办事的佣兵强烈。”
“我说过了,每位圣徒都随时有自己需完成的使命在身,他.......”
多瑞亚斯还想再替克劳韦尔说些什么,却被格罗随之打断:
“所以——依据你刚刚向伊莱尔这小子讲述的往事来看,你是拒绝了自己理应履行的使命,主动选择了担任普林希特殿下的导师,没错吧?”
格罗的声音虽不大,但多瑞亚斯表现出的沉默像是被他说动了那样。
“说实话,我本以为在二十年前的战役后,我会再也见不到你这个差点要了我命的顽固圣徒。不过现在看来,我确实以傲慢的态度低估了你。比起阿瑞斯托教廷的那些狗屁使命而言,你知道自己更应该去做什么。”
“你想说什么?”
多瑞亚斯的眼睛里闪过一道寒光,“一个手上沾满了杀业的佣兵,还没有资格对侍奉黎明的教廷品头论足。”
“...确实啊,你说的还真没毛病,多瑞亚斯。”格罗并未因多瑞亚斯的微怒而收敛,他的嘴角反倒是扯出一抹近乎嘲弄般的弧度,
“我并不是想在你面前抨击教廷的冷漠,这种做法毫无意义。我只是想发表一个感慨——如果阿瑞斯托圣徒的秉性都像你这般正直...这个国家或许会好上很多。就像您那位已经牺牲在战争中的同伴那样。”
多瑞亚斯自知格罗暗指的人正是他曾经最为亲近的战友瑟坦特。这无疑是触及了圣徒的逆鳞,他面色猛地一沉,下意识地想要抽出鞘中的巨剑。可理智又让多瑞亚斯缩回了自己的手,格罗那看似挑衅的话语中仿佛又别有用意。
“你的意思是.......”
“就是你想得那样。”
格罗还没等多瑞亚斯把话说完,就抢先一步说道:
“你应该也感受的到,多瑞亚斯。阿瑞斯托的圣徒,其充其量不过是某些人行事目标的兵器罢了。例如刚刚对你展现出虚情假意关心的同事...那什么人气很高,就像是某些刻意营造自己光辉形象的花架子游侠一样...”
格罗似乎一时没记住才光临雷恩镇铠之圣徒的名字,但从他说话的语气来听,格罗压根就没把克劳韦尔放在眼里:
“哦!想起来了,叫什么铠之圣徒,克劳韦尔来着!这称号取得还不如奥瑞安的那些见习战士接地气呢。”
“.......”
从刚刚开始一直保持安静的伊莱尔差点没忍住插嘴。很难得的,这次伊莱尔很赞同格罗的话,或许自小跟着格罗耳濡目染的缘故。
“够了,闲话就到此为止。”
多瑞亚斯并未反驳格罗这番对克劳韦尔不敬的发言,他只是平静地表示了自己的立场:
“如果你认为克劳韦尔身上存在不可忽视的劣迹,请拿出实质性的证据。在此前之间,我都会把你刚才对克劳韦尔的品头论足视为诽谤。”
“你这么说就没意思了,多瑞亚斯。”
格罗无奈地耸了耸肩,随后又露出一副无事发生的面孔,他拉住伊莱尔的手臂,向多瑞亚斯告别道:
“那么,我们就先告辞了,多瑞亚斯阁下。愿你……能寻得内心的平静。”
“喂...”
伊莱尔下意识地想要反抗,但她又把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吞了回去。眼下似乎并不是和格罗唱反调的时候。
走出几步后,格罗却又停下,回头看向仍伫立在原地的圣徒,他又收回了脸上的散漫,像是有些放不下心地叮嘱道:“记住,多瑞亚斯。如果...情况真的发展到最糟糕的那一步,就按我们今早商量的备用计划行事。”
多瑞亚斯缓缓点了点头,他低声答道:“...我明白。”
圣徒的目光追随着离去的两人。在他们走出一段距离后,他看见了伊莱尔正用力想甩开格罗拽着她的手,在低声斥责着些什么。而格罗则是一副无赖模样,嘴上说着些模糊不清的话语,拉住伊莱尔的手却攥得更紧了。
多瑞亚斯望着这一幕,心绪复杂难言。伊莱尔和格罗之间的关系似乎并不像他们表面所述的那样充斥着恩怨和利用。他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少年时,瑟坦特还在身边的日子,那些充满着纯粹的热血与光荣信念的时光...恍惚间,修格斯王子那自信飞扬的身影又仿佛在圣徒眼前一闪而过。
多瑞亚斯不禁短暂地合上了双眼——格罗似乎说得不无道理,在身为圣徒的绝对‘使命’之前,自己已然失去了太多。格罗方才那番看似冒犯的话,在此刻的多瑞亚斯看来,反而像一记警钟,敲碎了他心中因克劳韦尔态度而生出的最后一丝侥幸与迷茫。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夜气,涣散的灰青色的眼眸中重新凝聚起钢铁般的意志。
…
夜色渐深,半身人酒馆内的喧嚣也渐渐平息。格罗开展所谓的“夜宴”更像是一场战前必要的沟通与动员。伊莱尔全程如坐针毡,在格罗半强迫的引导下,勉强与几位关键人物进行了简短的交流。她大部分时间都沉默地待在角落,看着格罗游刃有余地周旋其间,直到众人陆续散去。
第二天清晨,天光未亮,晨雾笼罩着沉寂的临时营地,伊莱尔已经睁开了双眼。
“第二天了啊...”
少女躺在坚硬的床铺上,罕见地没有立刻起身。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回放着昨晚的片段——格罗强行揽住她肩膀向众人介绍时掌心传来的温度,在她被灌下一小杯烈酒呛得咳嗽时他那带着戏谑的笑声,还有最后离开酒馆时,他看似随意地揉了揉她头顶银发的触感...
“我他妈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一大早地就想到这些。”
伊莱尔烦躁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她披上外衣走出了帐篷,脚步不由自主地朝着格罗营帐的方向走去。距离集合还有一段时间,整个营地静悄悄的,只有几位守夜人强作精神地站在篝火处。
“为什么我又要来到这里...”
伊莱尔暗骂着自己言行的莫名奇妙,目光却又不由得往格罗的帐篷里面看去。
其中的帘幕敞开着,里面空无一人,床铺整理得异常整齐,仿佛根本没人睡过。
“别找了,他半夜就走了。”
一个略带沙哑的女声从身后传来。伊莱尔猛地回头,只见艾丽莎正坐在帐篷外的一张简易木桌旁,手里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饮品。
“艾丽莎?你醒这么早?”
“准确来说,是一夜未眠。”
艾丽莎淡淡地解释道,随后继续说:
“格罗说,回奥瑞安的行程宜早不宜迟,趁夜色出发能避开不少麻烦。”艾丽莎呷了一口热饮,用下巴指了指桌面,“喏,他给你留了张字条。”
伊莱尔走上前,拿起桌上那张粗糙的纸条。上面的字迹潦草却有力,是格罗的风格:
「稳住,别上头,活着回来。」
没有称呼,没有落款,简单得过于直白,像是一句笨拙的叮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