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男子善于刺绣,江南的天气也一样。
广阔的落地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在阴沉的天空织出细密的银丝。
林城的天气也似那娇气的男子一般善变,上午还是晴空万里,下午便已阴云密布。
运气不错的,陈榆刚刚被父亲从医院中赶回家,小雨便在窗外落下。
陈父非要说医院里病菌很多,私人病房也不例外,不愿意让陈榆长时间停留,陈榆多次劝说无果,害怕过度争执会伤了陈父的心气,只好离开的医院。
不过只要确定父亲的身体在渐渐好转就够了。
俯瞰着烟雨朦胧中的林城,处在高楼中陈榆心中有股莫名的心安。
记忆里的林城似乎总在下雨。
望着沿江大道上被始料不及的小雨弄得行色匆匆的路人,陈榆目光有些出神。
他好像看到了曾经那个在屋檐下躲着雨,仰视着被水汽模糊棱角的高楼的自己。
在家中无所事事的他只会对着窗外发呆。
他是个无聊的人,他早就知道。
………
“喂。”
一双胖乎乎的小手在愣神的陈瑜晃过,他却毫无反应。
“喂!你是聋子吗?”
小手推了陈榆一把。
不大的力道把瘦弱娇小的陈瑜推了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陈榆这才反应过来,稳住身形后的他急忙对这身旁的小女孩道歉:
“对……对不起,我刚刚发呆了……你说什么?”
瓷娃娃般白皙精致的小脸上还着婴儿肥,大大的眼睛中难掩惶恐之色。
“问你要不要和我们玩捉迷藏。”
扎着丸子头的女孩说到,白净的小脸上带着明显的不耐烦,她身后跟着的几个小女孩眼神中带着莫名的戏谑。
“现在吗?可是外面还下着雨呢……”
望着托儿所狭小的室内空间,陈榆有些疑惑的说到,语气轻呼呼地,如棉花一般。
陈榆不想玩游戏,特别是和这几人人,他试图用这个理由来打消她们的念头。
“少废话了,我们都不怕你怕什么,最后再问一遍,玩不玩?” 为首的小女孩眼神中带着威胁,有些凶狠地说到。
“……玩。”
陈榆注意到女孩语气中威胁,陈榆再不情愿也只能答应了。
要是不答应,她们一定会打我的。
他有些无可奈何和害怕的想到,上次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这就对了嘛,捉迷藏多好玩呀。”
得到肯定的答复,女孩笑眼盈盈地捏了捏着陈榆的软乎乎的脸蛋,留下了一个浅浅的红印。
陈榆身子一僵,想要别过头去却不敢。只能强忍着恶心站着不动。
“是呀是呀。”
“别人让我们和他玩我们还不乐意呢。”
身后的小跟班赶快附和到。
“好了,”
女孩制止了后面叽叽喳喳的吵闹声,颐指气使地对陈榆说到:
“那你现在去外面数数吧。”
“外面?”
陈榆小脸上浮出惊讶,有些嚅嗫地说到。
“可,可是外面还下着雨呢……”
“下着雨又怎么样了,你淋一下又不会死。”
丸子头女孩不耐烦地说到。
“对呀,难道让你在屋里数吗?万一你偷看怎么办。”
丸子头身后的一位小妹说到。
“不,不会的,我不会偷看的。”
陈榆慌张地说到。
“谁信你呀。”
“是呀是呀,我妈妈说长得好看的男生最会骗人,他长这样肯定经常骗人。”
“唉~我妈妈也这样说的,我妈妈还说就是因为他爸爸出轨了他妈妈才离开他们的。”
“怪不得,看他这样他爸爸应该也是个骗人精。”
不,不是的。
不是这样的,我爸爸才不是骗人精!
陈榆鼻子有些酸涩,明亮的大眼睛噙着泪水。
他拳头紧握,心中有种难以言说的压抑感。
“我……… ”
陈榆刚想为自己的父亲解释就被打断。
“好了,别说了。”
丸子头的女孩打断了身后小妹的议论,她望着身前垂泪的瓷娃娃,心中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眼神微暗,她又轻轻抚摸上了陈榆的脸颊。
“放心,我们会躲得很快的,毕竟这里这么小,不会让你数很久的。”
“不过在我们没说藏好了之前你可千万不要睁眼哦,不然的话……你就会像上次那样。”
听到“上次那样”,陈榆身体忍不住颤抖起来,身上未消除的青印似乎在隐隐作痛。
他眼中带着恐惧,声音微微颤抖:
“我,我知道了。”
……
“60,61,62……”
阴雨绵绵的的街道上,摇摇欲坠站牌上歪歪斜斜地印着民安街三个大字。
一个瘦小的身影在爱心托儿所前,将双臂撑墙壁上,小小的脑袋埋在其中,冒着小雨不停地数着数,那乌黑的头发早已经湿透,单薄的衬衣紧贴着那瘦小的身躯。
路人行色匆匆,纵使注意到了这怪像也不愿多管闲事。
“261,262……”
怎么还没好。
陈榆有些疑惑,湿漉漉的身体让他难受,但他却不敢抬起头来——他怕一睁眼女孩几人就直勾勾地盯着他,让她们抓到打他的理由。
于是只能继续埋头数着:
“412,413,414,4,415……”
黑暗中有些泛白的嘴唇中吐出的字已经有些吞吞吐吐。
头好晕,好难受……
陈榆意识模糊地想到。
我再也不想玩游戏了……
心中发出最后一局话,陈榆意识终于陷入了黑暗,身体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
“发烧了,39℃。”
“怎么又是他,上次也是他非要跑到池塘里面玩,这次又发烧了还要麻烦我们照顾。”
“他家上次的费用还没交呢,要不我们直接把他赶回去吧。”
“啊?这样不好吧,他长辈不管他,他妈妈也跑了,就剩他爸爸一个人,还在医院里住着,感觉好可怜。”
“可怜?你可怜他谁可怜我们,这个惹事精每次都甩给我们这么多事,钱也不交,我们这又不是慈善机构。”
………
眼皮沉重得睁不开,耳边隐隐传来几个托儿所老师的议论声,他似乎正躺在托儿所的床上。
身体上的难受让他无心思考几人的话语。
好难受,头好痛。
陈榆意识模糊地想着,大脑传来的胀痛感让他感觉生不如死。
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还在下着,雨滴落入心间化作了痛苦的养分。
他被折磨得烦躁又虚弱,却不知道该如何解脱。
又是这样,他就知道不能做游戏,特别是和那几个人。
死了就好了。
陈榆突然想到。
爸爸告诉他死亡代表着会离开世界上的一切,包括爸爸妈妈和好吃的牛奶巧克力。
当时的陈瑜被死亡吓得把头埋到陈父温暖的怀中,细嗅着陈父身上温柔的香味,试图从其中找到安全感。这是他第一次知道了还有死亡这种会剥夺人所爱的一切的坏东西。
他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离死远远的,他可不想永远也看不到爸爸妈妈和牛奶巧克力。
可现在他突然有了不同的想法。
要是死了是不是就不会再遇到她们几个,是不是头永远也不会痛了?
如果这样,死了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