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梦梦看着少年失神，塑料铲子“当啷“掉进礁石缝
当云曦哼起《月光》前奏时，她指甲缝里渗出的血珠落在青灰色的牡蛎壳上
“你喉咙里住了只夜莺。“陈梦梦突然说
她保持着弯腰的姿势，马尾辫垂下来扫过云曦的膝盖
少年清冽的声线在浪涛声中忽远忽近，某个高音转折处让她想起老家阁楼里那台老式留声机，唱片划痕制造的颤音总在梅雨季发作
云曦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喉结，那里还残留着何乘昨夜视频通话时隔着屏幕的亲吻
当他唱到“月光把海浪缝成婚纱“这句时，陈梦梦突然直起身，沾着海藻的掌心按在他身后的礁石上
“小曦”
这个称呼被她用方言裹着，像含了颗酒心巧克力
“我喜欢……”
潮水漫过云曦的帆布白鞋，他看见海面上的自己，锁骨处未愈的伤口在月光下泛着幽蓝
这个视角让他想起穿越那天的浴室镜子，蒸腾水雾中逐渐显现的少年躯体，喉结随着呼吸起伏如同挣扎的蝶蛹
“我有女朋友了”
云曦转动腕间红绳，何乘编的五芒星硌着掌心
“在原来的”
他猛然收声，海水浸入鞋中，袜尖传来刺骨凉意。陈梦梦的指尖离他制服下摆只剩半寸，沾着磷光的海水正从她指缝间滴落
陈梦梦一个趔趄，踢翻了塑料桶，猫眼螺在礁石上喷出晶亮水柱
涨潮的海浪吞没了少女最后一丝尴尬
云曦弯腰帮她把四处逃窜的螃蟹逮回桶里时，后颈突然贴上冰凉触感——陈梦梦把沾满海水的掌心按在他皮肤上，盐粒在月光下凝成细小的钻石
“对不起小曦，我太冲动了”
少女的声音混在海风里
她的指尖掠过云曦锁骨处的蓝色伤疤，又在触及前迅速撤回，像触碰了某种禁忌的结界
归途的滨海步道铺满破碎月光，云曦数着陈梦梦运动鞋发出的“咯吱“声
当第七十三声响起时，她突然指着远处灯塔说
“那里住着吃梦的妖怪”
没等回应又自顾自笑起来
“我小时候总梦见自己变成男生，这样上学的时候，爸爸就不会把弟弟的奶粉罐藏进我的书包”
云曦的外套被风吹得鼓起来，他想起这具身体是借来的，想起暴雨夜浴缸里逐渐冷却的自己，想起今早更衣室镜中陌生的少年倒影——所有记忆都像被困在贝壳里的潮声，在月光下裂开细小的缝……
当云曦跟着陈梦梦爬上旋转铁梯时，锈蚀的扶手正往下飘着细碎铁屑
他伸手接住一粒暗红色碎屑，月光从塔顶圆形玻璃窗漏进来，在掌心凝成半透明的茧
“当心第七阶”
陈梦梦突然转身，鞋边擦过云曦的裤脚
“去年台风天被雷劈过”
潮湿的霉味裹着海盐气息扑面而来，云曦看着那台阶迟疑了半秒，陈梦梦突然握住他的手腕，虎口处有道被渔网勒出的浅疤
“怕你摔下去”
她说这话时没回头，马尾扫过云曦鼻尖的蓝风铃草香与记忆里某个模糊场景重叠
塔顶房间堆满褪色的浮标，陈梦梦掀开防雨布的动作惊起一群磷火般的萤火虫
云曦望着她踮脚擦拭观测镜的背影，制服第二颗纽扣突然硌得心口发疼。
“小时候总来这儿等爸爸”
陈梦梦突然开口，指尖在积灰的窗台画圈
“他总说打完这网鱼就回家”
她的方言尾音被海风吹得发颤
“后来弟弟出生，他连渔网都不收了”
云曦看见她后颈被晒褪色的皮肤下鼓起青筋，像是有什么在血管里横冲直撞
陈梦梦转身时撞倒一摞航海日志，泛黄的纸页间滑出半张照片——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抱着铁皮饼干盒站在暴雨里
“这是你？”
云曦弯腰捡起照片，指腹蹭过女孩眼角的螃蟹钳伤痕
陈梦梦突然夺过照片撕成两半
“早该扔了”
她的指甲掐进掌心，传来抽泣
“十二岁生日那晚，弟弟说要吃彩虹糖，爸爸让我冒雨去买”
海雾漫过灯塔的光柱，云曦听见远处货轮鸣笛声和少女的哭声交融在一起，陈梦梦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
“便利店明明就在码头对面，可涨潮时浮桥会被淹没”
少女突然抓起观测镜旁的铜制望远镜
“那天浪头有这——么高，我死死抱着糖盒，咸水从鼻孔灌进来…”
“后来呢？”
云曦的声音卡在喉间，他看见少女后背在月光下泛着磷光，像条被困住的鱼
“被巡警捞上来时，彩虹糖全化了”
陈梦梦突然笑起来，裤带里的红绳滑落
“弟弟哭闹着捶我胸口，说都怪姐姐太慢”
她捡起红绳对着月光
“从那天起，我总梦见自己变成男生”
云曦握住少女的手，腕间传来脉搏剧烈的跳动
陈梦梦突然凑近，带着咸涩海风的气息拂过他耳垂
“知道为什么带你来这儿吗？”
观测镜突然自动旋转，将月光折射成无数菱形光斑，云曦在纷乱的光影中看见陈梦梦瞳孔里摇晃的灯塔倒影，像团永不熄灭的火种
“因为你不一样”
她退后半步，运动背心被汗浸出深色云纹
“你的样貌，你的声音，你的行为，都好像都刚来到这个世界一样，纯真，纯粹……”
云曦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他想起这具借来的身体里还有着少女云曦的全部惶恐
“其实我”海风卷走他第一个音节时，陈梦梦突然捂住他的嘴，她的掌心有股铁锈混合海藻的味道，像暴风雨来临前的预兆
“别说”
她的方言腔调被潮湿空气泡得发软
“有时候秘密会变成锚，把人永远定在过去的漩涡里”
萤火虫群突然从角落腾起，在她脸上投下流动的光斑
“就像我明明最恨海，却天天穿着救生衣颜色的运动服”
旋转铁梯突然传来异响，陈梦梦条件反射般将云曦拽到身后，她的后背紧贴着他胸口，隔着两层布料能感受到同样剧烈的心跳，当发现只是夜枭撞到铁门时，两人对视的瞬间突然笑出声
“要不要看真正的秘密基地？”陈梦梦掀开墙角防水布，露出用贝壳镶嵌的暗门
撬开木板的瞬间，云曦看见满墙泛黄的画纸——扎马尾的少女在每张画里都穿着男式校服，领带永远系得歪歪扭扭
“初中时偷弟弟的颜料画的”
她扯下最中央那幅，画中人在灯塔顶端放飞纸飞机
“他们说我这是心理变态，我妈把我绑在船头晒了两天”
月光透过贝壳缝隙漏进来，在她锁骨伤痕处汇成小小的银河
“可我就是想，如果变成男生…”
云曦的指尖突然触到画纸背面凹凸的痕迹，翻转的瞬间，铅笔写的密密麻麻的“救命“刺痛眼眶——那些字迹从工整到凌乱，最后变成指甲抓挠般的划痕
“现在无所谓了”
陈梦梦抢过画纸揉成团
“去年弟弟说将来要考海事大学，妈妈立刻卖掉了渔船，带他去了城里”
她对着观测窗哈气，在雾蒙蒙的玻璃上画了个笑
“我妈说等我毕业就安排相亲，对方是水产公司老板的儿子”
货轮鸣笛声再次响起时，云曦鬼使神差地开口
“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人真的变成了另一个人”
陈梦梦转头看他时，萤火虫正停在她发梢
“那她一定很勇敢”
她的方言混着潮声，像首古老船歌
“就像深海鱼为了活下去，连自己都能发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