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云曦是被楼下窸窸窣窣的响动惊醒的
晨光透过纱帘在木地板上织出细密的金网，他翻身时听见铜制床架发出轻微的呻吟
海风裹挟着咸腥味从半开的窗户钻进来，带着某种金属碰撞的脆响
“谁？”
他赤着脚踩在冰凉的瓷砖上，抵着门框微微发颤，楼梯转角处的镜面映出少年单薄的身影
领口歪斜处露出锁骨下方蜿蜒的蓝色伤疤
回应他的是摩托车头盔叩击的“咚咚“声
当青苗从玄关的阴影里探出头时，棒棒糖的塑料棍正在她虎牙间危险地摇晃
“原来豪门少爷也睡懒觉啊？”
云曦倒退半步撞上身后的置物架，玻璃风铃发出惊慌的呜咽，他望着少女被阳光染成蜜糖色的马尾
“你怎么进来的？”
他攥紧睡袍腰带，指甲陷进掌心的旧伤
青苗变魔术似的从身后抽出牛皮笔记本，封皮上干涸的蓝墨水像星空炸裂的痕迹
云曦感觉喉结突然变成吞了石子的泉眼，那些在午夜反复摩挲过的记忆碎片正顺着脊椎攀爬——钢琴室吊灯炸开的光斑，少年蜷缩在三角钢琴下的剪影，还有领口撕开时蓝色颜料混着血珠滚落的画面
“你卧室密码太简单了”
青苗咬碎糖果的声音清脆得像冰面开裂
“生日加学号，对黑客来说是种侮辱”
她突然跃上楼梯扶手，运动鞋擦着云曦的鼻尖掠过，柑橘香混着机油味扑面而来
当泛黄的纸页在晨光中展开时，云曦听见海鸥在很远的地方发出悲鸣。原身少年的字迹像是被雨水泡发的茶叶，每个撇捺都蜷缩成颤抖的弧度：
【3月15日阴，他们说我不该弹肖邦，今天在琴键里发现三枚图钉，李主任说男学生留长发违反校规，剪刀贴着后颈划过的时候，我数着天花板上的霉斑…】
纸页间突然掉出半张照片，云曦的瞳孔在触及画面的瞬间收缩成针尖
十一岁的“自己”穿着女式校服站在樱花树下，锁骨处被蓝色颜料覆盖，腕间红绳系着小小的银铃铛，霸凌者在远处讥笑
“这是”
他的指尖抚过照片边缘的锯齿，突然被青苗温热的掌心覆盖少女不知何时挨着他坐在了飘窗上，棒棒糖的甜腻气息缠绕着发梢
“要哭吗？借你肩膀”
海风掀起窗帘，云曦在忽明忽暗的光影里数清了青苗睫毛上的光尘
当他意识到自己在哽咽时，泪水已经洇湿了那句【他们往我的储物柜倒蓝墨水，说这样就像真正的男人】
“别哭了小少爷，我带你出去看看”
摩托引擎轰鸣着撕裂海岸线时，云曦的脸颊还残留着泪痕的灼痛，青苗把头盔扣在他头上的动作堪称粗暴，指节擦过耳垂时却带着不可思议的温柔
“豪门少爷抱紧哦，摔下去我可赔不起”
车速表指针划破九十的瞬间，云曦终于明白少女为什么要穿皮质护腕，咸涩的海风灌进领口，将那些蜷缩在灵魂角落的自卑与恐惧卷走
他看着青苗马尾飞扬的节奏，最后视线落在后颈若隐若现的青龙纹身
“喂！”
青苗突然松开左手指向远处的白色灯塔
“知道为什么每个港口都有灯塔吗？”
不等回答，她猛地扭转车头冲上防波堤，轮胎与礁石摩擦迸溅的火星落入海浪
云曦在失重感中抱紧少女的腰肢，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与对方重叠成双重奏
当摩托车终于停在被潮水打湿的浮桥中间时，青苗掀开头盔的面罩，眼底跳动着恶作剧得逞的光芒
“因为迷路的人需要光，就像…”
她突然伸手扯开云曦的领口，指尖悬在蓝色伤疤上方
“就像你需要的不是完美皮囊，而是敢向世间展现自己的勇气”
晨光将海面染成沸腾的蓝墨水，云曦望着少女被镀上金边的轮廓，突然想起原身笔记本最后一页的句子：
【如果疼痛能染色，请把我泡在月光里】
摩托车引擎在浮桥木板上震颤出细密波纹，青苗甩动的高马尾掠过云曦鼻尖，带着薄荷糖的气味
“抓紧了”
她突然猛转油门，云曦整个人撞在她后背上，摩托车在浮桥上颠簸时，云曦的指甲几乎要掐进她皮衣的褶皱里，晨雾从海面面漫上来
带着铁锈味的风灌进喉咙，他低头看见自己的膝盖骨抵着青苗的腰窝，像两枚未成熟的青杏
“小少爷，抓稳！”
青苗突然拧动油门，摩托车冲下浮桥斜坡
云曦的惊呼被海风拉成长音，当的海浪声漫过耳膜时，青苗甩开车撑，金属与砂砾摩擦出尖锐的哨音，把云曦轻抱下来
她转身掀起卫衣下摆，新纹的彼岸花缠绕在腰间绽放，花蕊里藏着一行小字——“逆流时针”
“疼了三个钟头呢”
青苗指尖抚过结痂的纹身，再次转身，云曦看见她小腹随着呼吸起伏，像涨潮时分的沙丘，海风掀起他过长的刘海，露出眉骨处与原身相似的淡青色血管
“为什么要纹这个？”
云曦蹲下身，指尖悬在花纹上方三厘米
青苗突然抓住他的手按在皮肤上
“纪念某个雨天见到的小哭包”
青苗用咬开新的棒棒糖，薄荷味混着海盐扑在云曦鼻尖
“那天你缩在便利店屋檐下，睫毛挂着水珠，像被淋湿的蒲公英”
青苗的棒棒糖在齿间转了个圈，糖球撞击牙齿发出清脆的响
她突然拽着云曦倒在沙滩上，捧一把细沙然后漏在云曦的小腿上
“现在这个云曦是我亲自盖章认证的”
“青苗姐，别这样，有点痒……”
当潮水又一排冲在沙地上时，云曦伸入浪花，青苗的手臂突然环住他单薄的肩膀
她的体温像融化的太妃糖裹住他冰凉的耳垂：“看好了——”
海平线突然跃出半轮朝阳，青苗腕间的银链折射出细碎光斑
她对着朝阳抬起下巴，青龙纹身被照出金光
“他们说纹青龙挡煞，要我说，能困住自己的从来都是心魔”
云曦的指甲又陷进掌心的旧伤，咸涩的海风灌进眼眶，青苗突然捏住他后颈，力道大得像是要把他钉进这片沙滩
“小哭包，你究竟在怕什么？怕被别人发现？还是怕自己配不上这具漂亮皮囊？”
“都有……”
云曦的声音被浪声削成薄片，青苗突然抓起一把湿沙塞进他衣领，冰得他惊叫着跳起来，却在起身瞬间被拽回怀里
“听着”
青苗的虎牙磕在他发红的耳尖
“上周我看到哭哭啼啼的男孩，说他爸要送他去男校”
她的手指戳着云曦心口
“结果你猜怎么着？那家伙只是想逃避闯下的祸，根本不愿意去男校，最后全招了，第二天顶个红屁股来上学”
海鸥掠过泛金的浪尖，云曦看见青苗的瞳孔里映出自己缩小的倒影，潮水漫过脚背时，她突然解开云曦的制服领结，指尖悬在锁骨处的蓝色伤疤上方
“这道疤，其实是你自己抓的吧？”
咸涩的液体突然涌出眼眶，云曦听见体内某个生锈的阀门轰然洞开
青苗的棒棒糖杆不知何时戳在他颤抖的嘴角
“尝尝？眼泪拌海风可是本店特供”
“难吃死了…”
云曦哽咽着咬住糖杆，薄荷的清凉炸开在舌尖，青苗突然扳过他的脸，朝阳在她眸中淬出鎏金的光
“现在，对着大海把憋屈喊出来！”
云曦感觉自己正在蜕去陈旧的茧
他对着波光粼粼的海面嘶喊，声带震动着不属于自己的频率，直到青苗的笑声混着浪花涌进耳膜
少女的手臂突然收紧，他后仰的脊背撞上她温暖的胸膛，两颗心脏隔着两具躯体跳成相同的节拍
“这才对嘛”
青苗的虎牙磕在他发顶
“管他借来的还是抢来的，现在住在里面的灵魂可是独一份”
她的指尖掠过云曦泛红的眼尾
“再说，何乘那家伙就喜欢你这种别扭款”
潮水漫过脚踝时，云曦突然发现制服第二颗纽扣不再勒着喉咙
海风卷走最后一丝薄荷味，青苗的银链缠住他冰凉的手指，在朝阳下晃出细小的彩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