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吊顶处的日光灯管发出轻微电流声，穿着围裙的我正猫着腰在洗碗池里用力刷着案板和刀具。
眼角的余光瞥向逼仄的客厅，能清楚地看见颜冬正弯腰给妈妈倒茶的身影。
今天的他穿了件剪裁利落的黑色高领毛衣，垂落的额发半掩着眉骨，整个人倒显出几分人模狗样的得体——如果忽略这人几分钟前又来视察我做饭进度时冲我挑眉说的那句：“阿姨要是知道你每天穿西装给我端茶倒水，会不会心疼地病情加重。”
“好朋友。”
嘴里呢喃着他刚刚对我说的那句话，可不管怎么说，下班之后还要伺候颜大少爷总还是会让我折寿。
当然，要留颜冬在我家吃饭倒也不是不可以，无非就是再加一双筷子的事情，问题主要出在身份上。
为了不给自己找麻烦，我并没有直接跟妈交代我和颜冬的关系，毕竟男雇主去女佣人家吃饭容易让妈妈误会和担心。
好在颜冬也不傻，没有直接报他的名字，而是跟妈妈说他名字的时候特意把“冬”字改成了“苳”字。
“菜不是很够，下次要来就不能提前说吗，我也好顺路多买点菜。”收拾完厨房地我靠在墙上盯着灶台上正咕嘟作响的鲜汤，鲍鱼与干贝的鲜混着当归的药味在狭小厨房里翻滚。
攥着磨得发亮的竹筷搅动汤汁，脑子里则是思考起等会儿该怎么跟妈介绍我跟颜冬的关系才能不让她误会，结果好像也没想到什么辙，毕竟对面的颜冬可是个随时能把我搞破防的主。
“唉……”
不想了，先把鲍鱼汤弄好再说吧。
迟疑间，妈妈带着笑意的声音从客厅处传了过来：“小苳，清淡口的饭菜吃不吃得惯呀？夏夏最近正学着做粤菜，说什么她现在的雇主老是吃些不健康的外卖泡面……”
颜冬挺拔的脊背微微前倾，低沉的声音里裹着刻意为之的温顺与从容：“我从来不吃外卖泡面，重油重盐的玩意儿对身体不好。阿姨放心，林玧夏做什么我都……”话音未落，那人突然倒吸一口冷气，想必是注意到我向他投去的死亡凝视。
墙角的电子钟显示“21:37”时，我关掉了发出苟延残喘嗡鸣的厨房换气扇，蒸腾的热气裹着鲍鱼汤的鲜香扑面而来。
习惯性地抬手将垂落的发丝别到耳后准备把汤端过去，客厅里恰在此时竟又传来颜冬故作恭敬的温驯声线：“阿姨，我给您盛饭去。”
妈妈全然不知暗涌，只是笑吟吟地拍了拍他的手背：“夏夏总说大学忙没时间交朋友，我看小苳就很好嘛。”
如此母慈子孝的场景让我不由得一哆嗦，手里的汤碗差点没有端稳掉落，颜冬见状赶忙假模假式地凑过来虚扶了一下汤碗：“哎，玧夏小心。”
待颜冬凑近时，我僵硬的嘴角才压低声音蹦出了几个阴郁的字眼：“姓颜的，你能不能别这么恶心，就不会正常点说话吗？我真的快吐了。”
“求我。”
“滚。”
吃饭的时候他更是殷勤到让我反胃，我刚一坐下他就立马起身用公筷给妈妈夹菜，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细长的筷身，腕间隐约露出了昂贵的银色表盘。
颜冬手腕上的那块表是江诗丹顿的传承系列，一块手表就足以抵够我一半的债务。
然而此刻他垂眸倾听妈妈说话的模样，倒真像个体贴的晚辈，全然不见刚刚恶心我时的顽劣态度。
“夏夏。”妈妈的轻唤让我回过神，“我听小苳说你们两个是大学同学。”她的声音里裹着久违的雀跃，让我夹菜的手猛地顿住。
“是的阿姨，我们两个是同班同学，平时喜欢一块泡图书馆。”颜冬接过话茬的语调甜得发腻，我几乎能想见他后天在我面前提起这件事时的乖张模样。
“嗯，我们确实是同班同学。”埋头吃饭我在心里默默咀嚼着这个荒谬的称谓，任由米粒在齿间慢慢碾出细微的甜味。
餐桌下的膝盖突然被什么温热的东西碰了碰，低头才发现颜冬伸过来的球鞋正嚣张地抵着我的帆布鞋。
抬眼与他的视线相撞，男生琥珀色的瞳孔在顶灯下泛着蜜糖般的流光，嘴角却勾起了熟悉的讥诮弧度。
尽管一句话都没说，可我分明听见他正用嚣张的口吻说着：“林玧夏，他妈的看小爷等下怎么收拾你。”
“夏夏，看你的脸色不太好，晚上送外卖没遇到什么事情吧？”母亲突然的关切让我不由得并拢起了双腿，喉咙微微有些发紧，视线也下意识地落在了轻戳着米饭的筷子上。
“放心吧妈妈，送个外卖能有什么事。”我扯出练习过千百次的乖巧笑容，桌下却将开裂的裤缝捏得死紧。
对坐颜冬的视线若有似无扫过我的脸庞，突然起身盛汤：“阿姨放心，有我在谁也别想欺负她。”瓷碗与玻璃转盘相碰的脆响中，我听见他喉咙里飘来的后半句话，“我们两个可是最好的朋友。”
妈妈枯瘦的手背轻轻覆上颜冬的手腕，眼里闪烁着欣慰的光芒：“夏夏性子倔，给苳苳添麻烦了。”
“哪里哪里，我会像照顾佣人一样照顾林玧夏的。”颜冬反手轻拍母亲的手背，如此诡异和谐且温馨的一幕看得我直犯鸡皮疙瘩。
无敌了。
颜冬这厮竟然还有脸说许春柯是伪君子，自己背地里明明人厌狗嫌，现在居然在我妈面前装得跟三好学生一样。
不过尽管心里对颜冬的行为充满了鄙夷与不屑，可我还没傻到会在妈妈面前搞事的程度，只要他不要太过分我完全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端坐在餐桌上的我不紧不慢地咀嚼着嘴里的米饭，眼角的余光却有些无奈地注视着热情往颜冬碗里夹菜的妈妈。
等下，之前跟妈撒谎说自己交了一个医学院学长的男朋友来着，颜冬来的话会不会产生某些奇怪的误会？
“难得夏夏有朋友来家里做客，小伙子长身体的时候尽量多吃点哈。”
“谢谢姨，正好我就好这口，姨，你也一起吃。”
“这小伙子真是懂礼貌。”
“咳咳咳……”
听到妈妈竟然如此夸赞颜冬，差点把饭喷出来的我不小心呛了一口，忍不住虚掩着嘴巴发出了几声轻咳。
原本那两个正在亲密交谈的人也同时将目光投向了我，妈妈的眼里自然是熟悉的关心，不过一旁的颜冬眼里却是让我的眉头忍不住一皱的狡黠。
“阿姨，林玧夏平时在家也这么绷着不苟言笑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