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
二月一日，霓虹映雪
冬末的晨光穿过百叶窗的间隙，在厨房料理台上织出一道道细密的光斑。女生正踮起脚尖伸手去够顶层橱柜里摆放的青瓷茶罐，棉质睡裙下摆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她右眼尾的泪痣在潋滟的晨光中泛着琥珀色，发间垂落的红色发带轻拂过脖颈，带起一阵茉莉的清香。
“说过多少次了，这个我来拿。”温热的胸膛贴上女生的后背，雪松的香气温柔地漫过肩头。男生伸手帮她取下青瓷茶罐，骨节分明的手指顺势拢住她耳畔的碎发。
五年过去，名唤颜冬的男生脸上曾经的锋利轮廓早已被打磨得愈发深邃，只是此刻垂眸取物的模样却仍带着几分熟悉的讥诮：“个子矮就别逞强。”
“还不是少爷你故意放这么高的？”她转头轻笑。五年的时间同样将那个叫做林玧夏的阴郁少女淬炼得温润如玉，唯有眼角流转的狡黠与刻板还藏着几分旧时影子。
男生修长的手指忽然轻轻弹在她额头：“说多少遍了，叫老公。”晨光在他的睫毛上跳跃，当年那个乖张少年如今连嗔怒都浸着蜜意。
“知道了，谢谢我亲爱的老公。”
摆放在料理台一角的珐琅壶里慢慢冒出了蒸汽，将垂落的鬓发捋好的女生习惯性地往玻璃杯里放入了几朵干茉莉。
水汽氤氲间，并不算太遥远的记忆如同壶中水面上打旋的茉莉一般慢慢舒展。
五年前的今天，是身旁那个男生将那条茉莉头绳温柔地绑在了她的头发上，最后将她心里的枷锁一道道解开，不知不觉间彼此已经携手走过了五年的光阴。
“又在想以前的事？”檀木托盘轻叩台面，系着围裙的颜冬将烤得金黄的吐司分装到了两个盘子里。
“嗯，毕竟是纪念日。”女生低着头慢慢地擦拭着茶杯，“颜叔叔大后天回国，问我们有没有空……”
“叫父亲。”颜冬往平底锅里打了两个鸡蛋，修长手指搭在大理石台面处轻轻点了点，“颜太太的健忘症得治治了。”他说话时锅里的油滋啦作响，连带着雪松香也变得浓烈起来，“结婚证在床头柜第三层，需要我现在抱着你过去治疗一下吗？”
尽管已经数年过去，一切早已尘埃落定，可她依然不擅长用这种亲昵的叫法。
女生的耳朵微微有些发烫，放下茶杯的她只好伸出手指温柔地戳了一下男生的脸颊：“爸大后天回国，老公你要不要陪我一起去机场接他？”
颜冬的嘴角微微上扬，动作娴熟地将平底锅里的煎蛋翻了一个面：“老婆都这么说了，没时间我也要硬挤出时间来陪你。”
初遇时眼前这个倨傲的大少爷连鸡蛋都打不利索，可如今做饭技术竟已经变得如此熟练。想到这里，有些忍俊不禁的她轻轻摇了一下头：“就数你嘴贫。”
灰色的铅云悄然吞噬了最后一缕晨光，大平层的落地窗前却映出两人对坐的身影。
吃早饭时颜冬照旧会和以前一样跟她聊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而林玧夏则是习惯一直静静地听着耳畔聒噪的背景音，只有在实在忍无可忍的时候才会出声制止。
“食不语，老公。”
“老婆，你这刻板的性格也该改改了，将来小孩学你怎么办？”颜冬轻挑眉毛嗤笑了一声，如出一辙的表情让时间恍惚又回到了几年前，只是他眼底盛满的宠溺早已取代了昔日的讥诮。
女生轻拢了一下发梢，将一缕青丝绾过耳后，脸上的温婉笑容里多出了一丝无奈：“学我也比吊儿郎当的某人强，到时候找不到另一半看发愁的人是谁。”
“这话说的，某位老婆可是爱我爱得死心塌地，难道不是因为小爷性格好又长得帅吗？”
“少爷，自恋是病。”
“林玧夏，叫我老公。”
“颜冬，叫我老婆。”
发间的茉莉花瓣在光晕里轻轻摇晃。五年前绑上这根头绳时，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后来有一天竟然会戴着它被人求婚，更不会想到一向不爱哭的自己在被求婚的那天会哭得稀里哗啦。
洗碗池泛起泡沫时，颜冬从背后慢慢环住了她的腰。带着薄茧的指腹抚过她手背上一道道陈年疤痕：“下午去祭拜一下我妈妈吧。”他的呼吸故意扑在她耳后的敏感处，“今年她还没见儿媳呢。”
“说话就说话。”她偏了一下头躲开了他炽热的呼吸。水流冲走最后一只瓷碗上的泡沫，她转身时那条陪伴了她五年的红发带轻扫过颜冬下巴：“老公，是不是有点不太好，戴着妈妈的头绳……”
“傻老婆，又乱想什么呢。”颜冬截住了她的话头，雪松香随着他贴住她脸颊的动作蔓延开来，“头绳本来就该是你的东西。”
“嗯，知道了。”
……
阴沉的天空飘落下冬末的最后一场雪，郊区墓园的青石阶上覆着一层薄霜，林玧夏拢紧驼色大衣，看着颜冬弯腰轻轻拂去墓碑积雪。
黑色大理石碑面上的照片里，颜夫人眉眼与颜冬有七分相似，发间则是绑着与她相同的茉莉头绳。
“妈，这就是非要跟着来见您的……”颜冬话音未落便被她掐住了腰侧，他吃痛倒抽一口冷气，转头对上妻子羞恼眼眸时却忽然笑得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童，“您看看您儿媳妇，凶得很。”
林玧夏恭敬地三鞠躬，发间红丝带被二月的寒风吹得飞扬。正要开口说些祭奠的话语，有些冰冷指尖却被温热掌心温柔地牵住。
“妈，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就是遇上了她。”颜冬垂眸望着墓碑上的照片轻声道，“以前我总觉得自己能活一天算一天，早点死了正好早点下来陪你和大哥，可现在有个傻子愿意每天盯着我吃饭了。”
归途时雪花渐疏，天边的一角已经泛起了夕日的余晖。等红灯时，主驾驶上的颜冬突然倾身拨开她额发：“我爹这次回来要住三个月，你说我们要不要给他个惊喜？”
“什么惊喜？”
男生嘴角一扬轻踩下油门，侧过脸露出了习惯性的讥诮笑容：“当然是隔代亲的惊喜了。”
女生有些无奈，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远处无人的斑马线，这才出声提醒：“颜冬，斑马线。”
下意识地急刹车让林玧夏的手机滚落脚踏垫，弯腰忽然听见那人的嘟哝：“吓我一跳，斑马线明明没人。”
“还是注意点好，说不准就蹿出一个没眼力见的人。”
捡起手机直起身来的时候，她才发现眼前人伸过来的掌心里正躺着一枚镶嵌着纯白茉莉花瓣的戒指。
颜冬灼热的呼吸擦过她微微有些颤抖的睫毛：“当年用头绳套住你，现在该换这个了。”戒指推至指根时，她忽然想起领证那日，那个爱哭鬼捧着结婚证在自己父亲墓前哭得像个孩子的傻样。
车辆重新启动时，林玧夏凝视着无名指上的光晕轻声说：“不都领完证了吗，还要这个干嘛。”
“这叫风险管理。”身旁雪松香里不知何时混入了一丝熟稔的讥诮，“毕竟某人变成女生后，突然可口得让人睡不着觉。”
早春的暮色徐徐漫进车窗，路口等红灯之时，副驾驶的林玧夏忽然伸手解开了安全带。
在颜冬困惑的注视中，她撑着中控台俯身凑近，将带着茉莉香的吻温柔地烙印在他的唇上。在红绿灯交替闪烁的间隙里，她凑近那人发烫的耳垂轻声呢喃：“这是归还利息，毕竟某人帅得我挪不开眼。”
深夜的书房亮着暖黄台灯，女生发间的象牙白发卡在台灯下流转着温柔的暖光。
忙完工作的林玧夏正端坐在电脑桌前仔细核对着未来几天颜冬的行程表以及接机信息，直到视线却突然被裹着雪松香的毛毯罩住。
拉下毛毯时，颜冬将一杯热可可塞进了她的掌心，下巴则是搁在她的发顶嘟囔：“颜太太，你老公的腹肌可比Excel表好看多了。”
“颜先生，你妻子的耐心余额要不足了。”她打趣着关掉电脑，却在起身时被圈进熟悉的怀抱。
“那我给你充会儿电。”
“怎么充……”未尽的话语消融在了突如其来的吻里。
窗外雪落无声，墙上纠缠的影子却在暧昧的喘息与黏腻的水声中不停晃动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