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场没有阳光的清晨,红木镇笼罩在一层湿漉漉的灰雾之中。
对于大多数居民来说,这只是又一个阴郁的周一,但对于约书亚而言,这是他作为“杀人共犯”醒来的第一天。
昨晚那场在暗巷里的虐杀,像是一场狂乱的梦。
当他看向镜子时,那个金发红眸的少年似乎并没有什么改变,只是眼底深处多了一抹不易察觉的晦暗。
“早安,我的小骑士。”
虚空中传来慵懒的女声。
拉菲斯漂浮在半空,身下的墨绿色斗篷无风自动。
魔女小姐看起来精神不错,丝毫没有昨天夜里帮助约书亚解决生理需求后的疲惫,反倒还有些容光焕发。
“你似乎看起来很镇定?”
拉菲斯绕着约书亚转了一圈,像是审视一件满意的作品。
“我还以为你会躲在被窝里瑟瑟发抖,担心审判庭的火刑架呢。”
“恐惧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约书亚整理好领口的扣子,拿起靠在墙角的木剑。
“而且,如果我表现得太反常,反倒会引人怀疑。”
“不错,心理素质有进步。”魔女小姐轻笑一声,“那么,我们要再去欣赏一下昨晚的画作吗?”
“不了,我要去训练。”
约书亚推开门,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
“我的目标,始终是成为一名圣骑士,从始至终都未曾改变。”
少年低声说道,迈步走入迷雾。
——
通往古堡训练场的土路上,今天的气氛格外诡异。
往日里,这个点会有不少赶集的农夫或是早起的商贩,但今天路上的行人格外稀少,且每个人都行色匆匆,神情惊恐。
偶尔有几人聚在一起,也是压低了声音,像是在谈论着什么禁忌的话题。
约书亚保持着匀速的步伐,利用昨天晚上略微提升的听力,捕捉着风中的只言片语。
“听说了吗?就在老约翰酒馆后面的巷子里。”
“死状太惨了,脑袋都没了。”
“肯定是魔人!只有魔人干得出来。”
“嘘!别说了,小心把霉运招来。”
果然,卢卡斯等人的尸体已经被发现了。
当约书亚抵达训练场边缘时,这里已经炸开了锅。
往日里这个时候,民兵队长杰帕德早就应该在大声呵斥着手下进行列队操练,哪怕是装样子给男爵看,也会搞得尘土飞扬。
但今天,那块被踩实的黄土地上乱糟糟的,几十个民兵毫无纪律地围成几堆,脸色发白地窃窃私语。
卢卡斯,以及他的那两个同伴,自然是缺席了。
约书亚像个没事人一样,找了块稍微干净点的石头,把外套叠好放在一旁,然后提着木剑走到角落。
“嘿,瞧瞧谁来了。”
人群中有人注意到了约书亚,但这次,那个声音里没有了往日的戏谑与嘲讽,反而带着一丝颤抖的强作镇定。
“唱诗班的小白脸,他居然还敢来?”
“他大概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吧?”
“要是让他看到那场面,估计当场就得尿裤子,哈哈……”
那几声干笑显得格外苍白,很快就淹没在恐慌的低语中。
约书亚面无表情,甚至眼神有些呆滞。
他双手握住剑柄,开始重复那个他做了一年多的动作——竖劈。
“稍微把手腕压低一点。”
魔女小姐坐在高高的围栏上,晃荡着双腿,只有约书亚能听见她的声音。
“虽然是为了演戏,但既然练了,就别浪费时间,你的发力点还是不对。”
约书亚微不可察地调整了一下姿势。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是铠甲碰撞的清脆声响。
原本嘈杂的训练场瞬间安静下来,就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
两匹高头大马穿破晨雾,停在了训练场旁。
为首的是一名金发少女,身穿银白色的轻甲,红色的披风在灰暗的背景下显得格外刺眼。
她翻身下马,动作干脆利落,那双湛蓝的眼眸冷冷地扫过在场的所有人。
那是约书亚先前有过一面之缘的圣骑士安娜。
紧随其后的是那个总是面带微笑,却让人感到莫名危险的白发管家,沃尔特。
“杰帕德!”
沃尔特的声音不大,但穿透力极强,那个身材魁梧的民兵队长吓得浑身一激灵,连滚带爬地跑了过去。
“大、大人!您怎么来了?”杰帕德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点头哈腰。
“带路。”安娜没有废话,甚至没有正眼看他,“尸体在哪?”
“就在……就在那边的板车上,刚运过来,准备拉去烧……哦不,拉去给神父净化。”
杰帕德结结巴巴地指着训练场另一头,那里停着一辆盖着粗麻布的板车,周围并没有人敢靠近,只有几只苍蝇在嗡嗡作响。
安娜皱了皱眉,大步流星地走过去。
约书亚手中的木剑停顿了半秒,随即又继续挥下。
他的目光看似聚焦在虚空,实则用余光死死锁定了那边的动向。
“有好戏看了。”
拉菲斯飘到了板车上方,饶有兴致地俯视下方一切。
“让我看看,这位所谓的圣骑士小姐,能看出什么花样来。”
安娜走到板车前,没有丝毫犹豫,直接伸手掀开了那块沾满黑血的麻布。
哪怕是隔着一段距离,那股浓烈的血腥味依然让不少民兵干呕出声,纷纷别过头去不敢直视。
那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
卢卡斯三人的头部彻底消失,只剩下参差不齐的颈部断口,像是被某种巨大的力量从内部撑爆,红白之物糊满了上半身。
安娜的面色并未改变,只是眼神更加冰冷。
她带上手套,俯身检查尸体的伤口。
“怎么样,小姐?”沃尔特站在她身后,手里拿着一块洁白的手帕,随时准备递过去。
“很干净。”安娜的声音冷得像冰渣,“没有撕咬的痕迹,没有爪痕,也不是钝器击打。”
她伸出手指,在其中一具尸体的颈部断口处轻轻抹了一下,放在眼前仔细端详。
“切口虽然不平整,但那是为了造成爆裂效果而特意为之。实际上,造成致命伤的力量非常集中,瞬间爆发,瞬间结束。”
安娜站起身,脱下手套丢给沃尔特。
“普通的低阶魔人做不到这一点。
野生魔人杀戮是为了进食,或者是纯粹的破坏欲望,现场会非常凌乱,尸体会被撕碎。
但这三具尸体,除了头部,身体其他部位完好无损。”
“这更像是一种……处决。”沃尔特微笑着补充道,眼底闪过一丝精光,“或者说,一种警告。”
躲在远处挥剑的约书亚,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
这就是专业人士吗?仅仅是一眼,就排除了魔人失控这个最完美的借口。
“如果是高阶魔人呢?”杰帕德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插嘴,“听说深渊里有些怪物……”
“如果是高阶魔人,整个红木镇昨晚就已经变成废墟了,而不是只死了三个地痞流氓。”
安娜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而且,现场没有残留硫磺味,也没有深渊特有的腐臭气息。”
“那、那是什么?”杰帕德快哭了。
“异端。”
沃尔特缓缓吐出这个词,他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像鹰隼一样扫视着四周的人群。
“有人在使用某种邪恶的法术,或者是某种未被记录的魔导器。”
沃尔特轻声说道,语气虽然温和,却让在场的所有人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这种力量带有极强的穿透性和爆破性,非常危险。”
“会不会是巫师?”安娜沉吟道。
“不排除这个可能,最近边境不太平,有些老鼠溜进来了。”沃尔特将手帕收好,“小姐,看来我们的任务要变一变了。”
约书亚感觉后背有些发凉。
得到提升后的听力,即使在离得稍远的位置,他也能将这对主仆的对话,一字不落的听去。
他依然机械地挥舞着木剑,但他能感觉到,沃尔特的视线正在人群中游移。
自然,我一定要自然。
现在的我,只是个稍微有点力气的废物。
我是约书亚,是被人欺负的阉人,是连剑都拿不稳的笑话。
“那边的那个。”
突然,沃尔特的声音响了起来。
金发少年的动作一僵,木剑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他转过身,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一副茫然无措,又带着几分惊恐的表情。
“大、大人?”
沃尔特看着这个瘦弱的漂亮金发少年,目光在他的脸上停留了片刻,又扫过他那双因为长期干活而有些粗糙,却并不算有力的手。
“这么早就在这练剑?”
沃尔特走了过来,皮靴踩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是、是的,大人。”约书亚低下头,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
“我想……我想成为圣骑士。”
“噗嗤。”
旁边的民兵堆里,有人没忍住笑出了声,但很快就被同伴捂住了嘴。
沃尔特并没有笑。他走到约书亚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那种压迫感是实实在在的,仿佛只要自己稍微露出一点破绽,这个看起来和蔼的老管家就会瞬间扭断自己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