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的门扉还残留着易梨飞奔离去带起的微风。
那道纤细却异常敏捷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殿内一时间陷入了某种微妙的寂静。
宗主站在原地，小小的脸上那纯真无邪的笑容未散，反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
她目光悠悠地投向易梨消失的方向，仿佛能穿透墙壁，看见那个正要去“执行惩罚”的弟子。
管事长老紧皱的眉头几乎能夹死一只苍蝇，他挪动了一下脚步，终是忍不住心头的疑惑，上前一步，对着宗主的背影躬身。
“宗主。”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迟疑与不解。
“就……就这么放她走了？”
这哪里是惩罚，分明是纵容。
宗主缓缓转过身，仰起的小脸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格外娇小，但那双眼睛里却闪烁着与年龄不符的深邃光芒。
她轻轻点了点头。
“嗯。”
一个简单的音节，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
管事长老脸上的困惑更深了。
宗主看着他，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神秘的笑容。
“她其实很强的。”
这话语轻飘飘的，却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
管事长老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惊愕。
“现在大概是元婴期。”
宗主的声音依旧轻快，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元婴期？！
管事长老的瞳孔骤然收缩，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一个清虚峰的普通弟子，平日里看着懒懒散散，竟然是元婴期？
这怎么可能！
宗主似乎很满意他的反应，又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
“都快赶上我了。”
这句话更是如同惊雷，炸得管事长老脑中一片空白。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位深不可测的小宗主。
宗主的目光没有在震惊的管事长老身上停留太久，她转而望向一直静立在旁，如同青松般挺拔的身影——她的亲传二弟子，林风。
林风一袭白衣，面容俊朗，气质清冷，从始至终都未发一言，仿佛殿内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林风。”
宗主唤道。
林风微微颔首，目光平静地迎上宗主的视线。
“这大概是你第一次见她。”
宗主的声音带着一丝探寻的意味。
“怎么样？”
她似乎对林风的看法很感兴趣。
林风的目光依旧平静无波，看不出任何情绪，他沉默了片刻，并未直接回答。
他的反应近乎于无。
宗主看着他这副样子，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清脆的笑声在大殿中回荡。
她摇了摇头，小脸上带着些许无奈，又有些觉得有趣。
“算了。”
她摆了摆小手，似乎不再追问，也结束了这个话题。
宗主的小手轻轻一挥，像是拂去了空气中无形的尘埃，也拂去了方才那点对林风反应的探究。
大殿里安静得能听见烛火摇曳的轻微噼啪声。
管事长老还沉浸在“元婴期”的巨大冲击里，脑子里嗡嗡作响，一时半会儿没能回过神。他看着宗主那小小的背影，只觉得这位年岁不大的宗主，心思比活了几百年的老怪物还要深沉难测。
宗主踱了两步，停在殿中央，微微仰头，看着殿顶繁复的藻井图案。
“你们啊……”她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带着点孩子气的抱怨，又似乎蕴含着更深的东西，“总是只看眼前。”
管事长老一个激灵，连忙再次躬身：“宗主教训的是，属下愚钝。”
宗主转过身，小脸上那份玩味淡去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她外貌极不相符的郑重。
“我再怎么厉害，终究是要离开的。”她的话语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管事长老心头一跳。宗主年纪不清楚，修为却深不可测，早已是修真界顶尖的存在。“离开”二字，除了飞升，还能是什么？
但他不敢问，只能垂首听着。
宗主的小脸上露出一抹浅笑，带着几分释然，又有些许期许。
“到时候，这偌大的云渺宗，总得有个人接着。”
管事长老下意识地抬眼，偷偷瞥向一旁的林风。
这还用说吗？宗主座下两位亲传弟子，大师兄常年闭关，不问世事。这二弟子林风，天资卓绝，性情沉稳，修为更是年轻一辈中的翘楚，早已被内定为下一任宗主的不二人选。
宗主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摇了摇头。
“林风很好，但还不够。”
管事长老一愣。林风还不够？放眼整个修真界，同辈之中，谁能比林风更优秀？
宗主没有看林风，她的视线仿佛又飘向了殿外，飘向了那个刚刚离去的懒散身影。
“以后啊，”她顿了顿，声音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里，“就让易梨来当这个宗主好了。”
“噗通！”
管事长老只觉得膝盖一软，差点没站稳。他瞪大了眼睛，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难以置信地看着宗主。
让……让谁？
易梨？
那个清虚峰的，懒得出奇的，刚刚才被“惩罚”去饭堂的弟子？
当宗主？！
他是不是出现幻听了？还是说宗主在开玩笑？可宗主脸上的神情，没有半分玩笑的意思。
“宗主！这……这万万不可啊！”管事长老急得声音都变了调，“宗主之位，关系宗门兴衰，岂能如此儿戏！易梨她……她来历不明，性子又……”
“性子怎么了？”宗主打断他，歪着头，好奇地问，“我觉得挺好的，活得明白。”
活得明白？管事长老简直要晕厥过去。那叫活得明白吗？那叫不思进取，混吃等死！
“可她的修为……”管事长老试图寻找更合理的理由，话一出口又猛地顿住。
他想起来了，宗主刚刚才说过，易梨是元婴期，都快赶上她了。
一个元婴期的弟子，当宗主……虽然还是觉得荒谬，但至少在修为层面，似乎……勉强说得过去？
不！还是很荒谬！元婴期在修真界虽算高手，但云渺宗的宗主，历来都是大乘期的顶尖存在！
宗主看着管事长老变幻莫测的脸色，仿佛觉得很有趣。
“修为不是问题。”她轻描淡写地说道，“关键是，她很特别。”
她的声音压低了些许，带着一种神秘感。
“她的体质，注定了与飞升无缘。”
管事长老再次愣住。
与飞升无缘？这是什么意思？修士毕生所求，不就是大道飞升吗？还有人天生就断了这条路的？
“天道予取予夺，总是公平的。”宗主的小脸上露出一丝感慨，“断了她登仙的路，却也给了她另一份可能。”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后面的话。
“说不定啊，未来她是这片大陆上，除了那位开创盛世的明帝之外，第二个……”
“陆地神仙。”
“轰隆！”
这一次，管事长老感觉自己的整个识海都被炸开了。
陆地神仙？！
那只存在于上古传说中的境界！据说达到那个境界，便能寿与天齐，拥有堪比真仙的力量，却不必受天道束缚，不必飞升仙界！自古以来，有明确记载达到此境界的，唯有那位万古一帝——明帝！
易梨……那个懒散的弟子……有成为陆地神仙的可能？！
管事长老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的大脑已经彻底宕机，无法处理这接二连三的惊天秘闻。
他看向宗主，试图从那双看似纯真的眼眸里找到一丝动摇或者玩笑的迹象，但没有。那双眼睛深邃如古井，映照着他的骇然与失态。
宗主似乎很满意这个效果，她不再看管事长老，而是将视线缓缓移向了自始至终都如雕塑般静立的林风。
从“元婴期”到“未来宗主”，再到“陆地神仙”，这一连串的信息，足以让任何一个修士道心不稳。
林风依旧站在那里，白衣胜雪，身姿挺拔。
他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如果仔细观察，会发现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他那双总是平静如寒潭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涌动，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湖面，荡漾开细微却深远的涟漪。
宗主看着他，没有说话。
林风也没有说话。
师徒二人之间，形成了一种无声的对峙，或者说，是一种无声的交流。
大殿里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
管事长老看看宗主，又看看林风，再想想那个已经跑得没影儿的易梨，只觉得这个世界太疯狂了。
他一直以为自己对云渺宗了如指掌，对宗主的心思也能揣摩一二。
直到今天，他才发现，自己知道的，或许连冰山一角都算不上。
那个叫易梨的弟子，究竟是什么来头？
而宗主，又在下一盘怎样惊天动地的大棋？
林风……这位天之骄子，在听到这一切后，心里又在想些什么？
无数的疑问盘旋在管事长老的心头，让他头晕目眩。
宗主收回了投向林风的视线，小小的身子重新坐回那宽大的宗主宝座上，轻轻晃了晃小腿。
“行了，你也退下吧。”她对管事长老挥挥手，语气恢复了之前的随意，“饭堂那边，不用盯太紧，让她自己待着就好。”
管事长老浑浑噩噩地应了一声，躬身行礼，脚步虚浮地退出了大殿。
殿门缓缓合拢，隔绝了外界的光线，也隔绝了他混乱的心绪。
大殿内，只剩下宗主和林风两人。
宗主单手托着腮，看着下方依旧沉默的二弟子。
“怎么？”她歪着头，声音带着一丝好奇，“不甘心？”
林风终于抬起眼帘，对上宗主的视线。
他的眸色很深，像是蕴藏着无尽的寒冰，又像是燃烧着某种不易察觉的火焰。
他没有回答宗主的问题，而是缓缓开口，声音清冽，带着一丝极淡的沙哑。
“弟子不明白。”
宗主笑了笑，那笑容里有欣慰，也有探究。
“你不需要明白，”她说，“你只需要知道，这是对云渺宗最好的选择。”
她顿了顿，补充道：“或许，也是对你最好的选择。”
林风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归于沉默。
他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阴影。
“弟子遵命。”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宗主看着他，轻轻点了点头，没再多言。
大殿再次陷入寂静，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响，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这一刻，悄然改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