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华灯初上。
与青莲宗百草堂那份清冷寂寥截然不同,山下的小镇却是另一番热闹景象。
“醉仙楼”里,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空气中弥漫着酒香与脂粉混合的暧昧气息。
易梨寻了个靠窗的雅座,桌上摆着几碟精致小菜,还有一壶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醉春风”。
她懒洋洋地靠着椅背,眼神有些迷离地看着楼下大堂中央。
那里,几名身着薄纱的舞女正随着乐曲翩翩起舞,水袖翻飞,腰肢款摆,每一个眼神都带着钩子。
“啧。”
易梨端起青玉酒杯,抿了一口。
酒液醇厚,带着淡淡的花果香气,顺着喉咙滑下,带来一丝暖意。
上辈子累死累活,别说看舞女跳舞了,连 KTV 都没去过几次。
这小日子,确实舒坦。
舞女们身姿曼妙,但看久了也就那样。
她的目光又被角落里吸引。
一个抱着古筝的少女,年纪不大,眉眼清秀,素手拨弄琴弦,叮叮咚咚的乐声如流水般淌出,与大堂的喧嚣形成一种奇妙的反差。
那琴声,初时清脆,渐渐地,却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哀愁。
易梨的动作顿住了。
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拨了一下,然后,是细细密密的疼。
眼前舞女的身影渐渐模糊,耳边的喧嚣也仿佛远去。
一些被刻意尘封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
是爸爸憨厚的笑容,他总说:“梨啊,别太累了,身体要紧。”
是妈妈温柔的唠叨,她总念:“天冷了,多穿点,别冻着。”
他们两鬓的白发,在她猝死前,似乎又多了不少。
女儿不孝……
竟然让白发人送了黑发人。
还有那个总是沉默着为她挡风遮雨的男人,那个会抱着她腿撒娇喊妈妈的小不点……
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会不会,偶尔也会想起她?
鼻尖一酸。
眼眶毫无预兆地湿润了。
一滴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她握着酒杯的手背上,微微发烫。
她有多久,没有这样哭过了?
好像从接受自己穿越,决定彻底摆烂的那一刻起,就再也没有了。
易梨猛地仰头,将杯中剩余的酒液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意直冲头顶,呛得她微微咳嗽,眼泪却流得更凶了。
她胡乱地用袖子擦了擦脸,动作有些狼狈。
摇了摇头,像是要把那些沉重的情绪甩开。
往前看。
往前看。
易梨,你现在过得很好。
不用担心房贷车贷,不用应付奇葩客户,不用熬夜加班。
想睡就睡,想玩就玩。
多舒服啊。
她在心里默默地念着。
爸,妈,我在这边活得好好的,你们放心。
虽然……再也见不到了。
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这次喝得很慢,眼神重新落回窗外,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试图用这人间的烟火气,驱散心底那份突如其来的寒意。
而在醉仙楼二楼的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里。
一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小女孩,穿着一身与年龄不符的华贵紫衣,正捧着一杯热茶,小口小口地啜饮着。
她的目光,恰好落在楼下独自饮酒、偷偷抹泪的易梨身上。
小女孩的脸上,露出一丝与她稚嫩外表极不相称的惊讶与思索。
她……还会哭吗?
那个平日里懒散得恨不得在床上长蘑菇、忽悠起人来一套一套的易梨长老?她歪了歪小脑袋,乌黑的大眼睛里闪过一丝好奇。
印象中,这位易长老自从被“捡”回青莲宗,就一直是那副天塌下来也懒得抬眼皮的模样。
整日就喜欢摸鱼,古灵精怪的。
就连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宗主,在她面前似乎也没什么威慑力。
可现在,她居然一个人躲在这里喝酒,还哭了?
难道是因为想家了?
小宗主若有所思地搅动着杯子里的茶叶。
思乡之情,人之常情。
哪怕是修仙之人,也未必能完全斩断尘缘。
这位易长老,虽然看起来不着调,但或许,也有着不为人知的过去吧。
楼下,易梨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试图平复翻涌的情绪。
眼角的湿意已经被她擦干,只留下一点点不易察觉的红晕。
她重新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晶莹剔透的桂花糕,慢慢放进嘴里。
甜糯的滋味在舌尖化开,稍稍冲淡了心头的苦涩。
算了,想再多也没用。
回不去了。
现在能做的,就是在这个世界,好好地,或者说,舒舒服服地活下去。
她又给自己满上了一杯酒。
这次,她没再看楼下的舞女,也没再听那哀伤的琴声,只是望着窗外夜色发呆。
街上的行人渐渐稀少,灯火却依旧璀璨,勾勒出屋檐楼阁的精致轮廓,映照着青石板路面上的点点湿痕。
酒意上涌,易梨的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眼神也多了几分水汽氤氲的迷蒙。
先前那股突如其来的酸楚,像是被这醇厚的“醉春风”冲淡了不少,沉淀在心底,不再那么尖锐刺痛。
她打了个轻嗝,带着一丝酒气。
嗯,这酒不错,回头问问能不能赊几坛回百草堂。
大堂里的乐声不知何时换了曲调,变得更加靡靡,几个喝得面红耳赤的酒客开始大声划拳,喧闹声浪一阵高过一阵。
角落里弹筝的少女已经停了下来,抱着古筝,低着头,看不清神情。
易梨收回目光,觉得有些乏了。
热闹是他们的,她只有……回笼觉。
她晃晃悠悠地站起身,动作间差点带倒了椅子。
“结账。”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慵懒。
店小二殷勤地跑过来,脸上堆着笑:“客官,一共是三两银子。”
易梨摸了摸袖袋,掏出两块下品灵石,随手丢在桌上。(OS:一块下品灵石等于5两银子)
“不用找了。”
她摆摆手,转身就走,背影带着几分酒后的踉跄,却又奇异地透着一股洒脱。
小二看着桌上那块分量明显超出的银子,眼睛都亮了,连忙点头哈腰:“谢客官赏!您慢走!”
二楼雅间。
小宗主看着易梨摇摇晃晃消失在楼梯口的身影,小眉头微微蹙起。
喝这么多?
还一个人。
真是……一点都不像个长老。
可不知为何,看着刚才那个偷偷抹泪,现在又故作潇洒离开的背影,她心里那点对易梨“不务正业”的不满,似乎淡了些许。
易梨走出醉仙楼,晚风一吹,带着夜的凉意,让她混沌的脑袋清醒了几分。
她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弯月,银辉清冷。
热闹的小镇在她身后逐渐远去,前方的路通往青莲宗,通往那座只有她和两个“工具人”弟子的百草堂。
回去睡觉。
天大地大,睡觉最大。
她的脚步依旧有些虚浮,但方向却很明确。
百草堂的复兴?
弟子的修行?
明天再说吧。
如果明天还记得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