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野死前最后的画面,是那辆失控的大卡车。
巨大的车头在他瞳孔中急速放大,他几乎是本能地扑了出去,将正站在马路中央、低头捡手机的同学路星禾狠狠推开。
“路星禾——快躲开!”
下一秒,世界一片白光。
他什么都听不见了。
……
再次睁眼,耳边是风吹草叶的沙沙声,鼻尖萦绕着潮湿泥土和干草的味道。
江野仰躺在一片陌生的田地里,天空湛蓝,几只白鸟划过视野。
他下意识坐起,触手是粗糙的麻布衣料和身下干硬的地面。
“……哈?”
四周是一片宁静的乡野,远处传来牛铃声与木轮车滚动的声音,还有几个戴着兜帽的少女正在河边洗衣。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粗糙但结实,不是自己原来的样子。
江野明白了。
——自己穿越了。
而且穿越到了一个,明显比“女仆店”清心寡欲太多的地方。
西蒙是这个小草村有名的俊后生。
在这个鸟不拉屎、连羊都懒得叫的偏远地方,村民们个个营养不良,脸色菜青,牙齿东倒西歪,唯一能看的也就是村口那条还算清澈的小溪和教堂门前的那株老槐树。而西蒙,顶着一张干净的脸,身板结实,走起路来背挺得笔直,就显得格外扎眼。
哪怕只是在河边打水,也总会有妇人多看几眼,老人絮絮念叨“像极了我年轻时的丈夫”,小女孩偷偷往他洗衣桶里塞野花——尽管他脸上的表情永远是淡淡的,偶尔还带点不耐。
可也没人真讨厌他。
他安静、听话,做事利索,话少但有礼貌,是老神父一手养大的孩子。
江野来了这个世界,醒来之后成了西蒙这个人。
据说是繁育教会从门口捡回来的弃婴,一出生就是神的子民。
而今十七岁,在村子里已经生活了许久。
教堂给他安排了房间,吃住都在后殿那一小间用帘子隔开的斗室里。屋子不大,一张木床,一张桌子,一盏早就有些暗淡的油灯。每天清晨六点,他会被老神父敲钟叫醒,洗脸刷牙后去准备祭坛的香灰与祷词。
七点钟,村民们陆续聚集而来。
没有什么盛大仪式,就是老神父站在破旧讲坛上,翻开那本翻了几十年的《生命律典》,咕哝着讲些“繁育乃自然之道,信仰即人类之根”的话。
小孩子不太懂,边听边玩;年轻人打着呵欠,蹭信仰记录点;只有老人们闭着眼,坐得挺直,神情虔诚。
而西蒙每天都会站在神像下那张木桌前,把新一天的祷言登记在教会的记录簿上。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也很少和谁多说一句话。
但他在这座小村庄里,确确实实地活下来了。
像一粒被风吹落到贫瘠土地上的种子,不声不响地扎了根。
前世城市的喧嚣早已远去。
那种手机不离手、地铁里塞满人的生活,如今听起来就像是别人的故事。江野已经很久没有梦见霓虹灯了,甚至连咖啡的味道都逐渐在记忆中褪色。
现在,清晨的阳光透过教堂老旧的彩窗,斑驳地洒在木地板上,空气里混着干草、香灰和泥土的味道,每一次深呼吸,都像是在给灵魂洗尘。
他早已不再怀念过去。
这个世界看似原始,却也有着属于它自己的秩序与敬畏。神明真实存在,信仰是一种可以触摸的力量。
而在这片大陆上,远古的神明们——七位天使与七位恶魔,早已在千年前的神战中相继陨落或消失。他们留下的不过是断裂的神殿与不再发光的圣徽,以及一本本被重新修订的律法书。
人类在血与火中自立,重新书写信仰的体系。
如今,大陆各地的小教会都供奉着新生的本土神明,而小草村——这个偏远得几乎不在地图上的小村庄,供奉的,是一位年轻得近乎稚嫩的女神。
她是“大地之母”的小女儿,被称作:
希耶拉·米露忒亚。
名字意为“新芽之光”,是“繁育女神”的正式神名。
象征着生命、诞生与持续——
也被民间昵称为“少女神”“温泉神”“光花之主”等等,叫法因人而异,但有一点几乎所有信徒都知道:
她是最年轻、最温柔、也是最不擅长行使神力的女神。
西蒙每天在神像下祈祷。那是一尊少女形象的雕像,穿着粗朴的祭袍,赤足站在花藤之上,神情带着一丝胆怯与迷茫,双手合拢抱着一本无法打开的金书。
据说,那是她尚未觉醒的神识之书,只有真正的“教皇”才能替她解封。
而现在,她的神像前只站着一个沉默寡言的少年。
他并不是教皇,只是一个被捡回来的孤儿。
但这座破旧教会、这尊笨拙女神的神像、这间小村落中最不起眼的祈祷所——
却将成为整个大陆信仰之战的起点。
不过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女神希耶拉只是个不问世事、神力稚嫩的少女神明时,只有西蒙知道,她其实是“活着”的。
不是通过神像、祈祷、奇迹显现那种活法——而是他可以真正见到她。
不是在现实中,而是在梦里。
在那些夜晚,村子沉入寂静,老神父的鼾声穿过墙板悠悠传来,油灯熄灭后的一瞬,西蒙便会进入那个始终如一的梦境。
一片苍茫无边的白色世界,空气中漂浮着看不清形状的花瓣与羽毛,偶尔会有微风拂面,吹得耳边发痒。
而她,就在那里。
一个白头发的少女,穿着一袭及膝的白裙,赤着脚,坐在一架孤零零悬挂在天光中的秋千上,缓缓荡着。
她的裙摆在风中轻轻摆动,脚尖时不时划过光之水面,荡出一点点涟漪。
每一次梦中相遇,她都会第一时间看见西蒙,毫不顾忌地挥手打招呼,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脸上带着天真又烂漫的笑意:
“嘿嘿——今天也来了呀,西蒙。”
没有神威,没有高高在上的审判者姿态。
就像是一个在村口玩耍的小女孩。
她说不清自己在哪里,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说她好像被“封住了”,醒不来,动不了,也记不起自己该做什么。
她说,能看到西蒙,好像是“最幸福的时光”。
而西蒙从来没告诉过任何人,他的梦里藏着一个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