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她,是黑白色的。
就像水墨画一般,就像海德格尔笔下“被抛”的宣纸,墨色在记忆的褶皱中一点点泅开。
当晨雾以悠扬轻松的姿态漫过窗台时,小小的女孩便坐在草地精心铺设的毯子前,缄口不言。
这个世界在白微墨眼中,至此只有黑与白。
漂亮的发饰,夺人眼目的裙摆,在她的瞳孔之中,生活的一切场景就只是灰与白铺展开的长卷,既单调,又无趣。
“您换了一身漂亮的衣服。”女仆恭敬诚挚的夸奖着。
“谢谢,但我只能看到黑白色。”
白微墨抿嘴轻笑,翻弄着身上的衣服饰品。
唯独她的眼睛,玫瑰般的血色像是随时要涌出,这也是她曾经唯一能够见证的色彩。
“好好学习,微墨,以后我们家的资产都是你的,不会留给其他人。”那个男人如是说道。
白微墨捧起手中本就是黑白色的纸片,然后用尽全力的去想象这些文字富有色彩。
但最终那些文字最多只能涂抹上代表着她唯一色彩的鲜红色,就像是最老式的游戏机与电视,只有灰色的画面。
白微墨常常看到的世界——本就是如此,三种色彩不断的交叠、重合,构成她生活里的三种底色,等待着那一片片黑色朝着自己涌来,然后静待它们将自己吞没。
等到自己的腐烂。
“别人都能看到好看的颜色,为什么就我看不到。”
她朝着女人发狠,撅着嘴,然后又自艾自怨的跑回了房间内。
门外的母亲,低着头,抚摸着自己同样是黑白色的眼睛,随即想到了白微墨最常问到的。
“妈妈,你的眼睛是红色的吗?”
“嗯嗯,跟微墨的眼睛一样吧?但我女儿的眼睛比我的要更好看。”女儿轻笑但却又很认真的拿过镜子看了又看,才给出她最终的答案。
……
……
“姐,你帮我学习好不好?”
“嘛,也不是不可以,但你要充当我的抱枕。”小小的白若曦翘着二郎腿,然后挑眉的看向自己的妹妹。
白微墨不仅长的可爱,身上的香味也非常独特,有着一股清香,不强烈,但是异常的富有吸引力。
“姐,你怎么老是要我当抱枕嘛,就不能免费帮帮我一次嘛,我想去玩。”白微墨推着白若曦的后背,然后娇声请求。
这座庭院内,能够肆意陪她谈笑的,除去母亲,也只有眼前的自己的姐姐。
白若曦眼睛滴溜一转,然后做出若有所思的表情,紧接着装作大度但又痛心的样子转向白微墨,将手伸向她。
“我这次可以免费帮你,但下次再帮你,你就要给我当抱枕两天。”
白若曦一边说着,一边又拉过自己的妹妹,将她抱在身边。
“哦……那不是跟一次抱一天一样吗?姐姐。”
“不一样。”
一次能爽两天,当然不一样。
“姐姐,这是答案,你帮我抄上去就好了。”
“知道了知道了,去玩吧。”
“那姐姐能不能放开我…”
白若曦一脸歉意,但又像是打定主意下次还敢的将她松开。
……
……
然而,没有下一次了。
那一天,姐姐的忽然消失,令所有人都惊恐万分,父亲让仆人们搜遍了庭院的全部角落,甚至将姐姐身边的仆人全部带走问话。
做为母亲的女人整日愁眉苦脸,以泪洗面,年轻的面庞上满是泪痕干枯的痕迹。
那一晚上,父亲对她说了一句话。
“别跟妈妈说你姐姐的事情,她现在眼睛都哭红了。”
眼睛……哭红。
白微墨紧紧的盯着他的眼睛,似乎妄图看穿自己父亲的眼眸,想看清那到底应该是什么颜色。
只有自己的眼睛是红色的。
白微墨躺在原本是白若曦的床上,双腿并拢夹紧着被子,然后将自己整个人蜷缩起来。
以前姐姐总会凑过来抱着她,然后跟她说各种稀奇古怪的事情,因为自己受不了姐姐身上的体香和耳边不断吹着的热气,所以会不住的缩起来。
……
……
母亲死了。
她走之前,为自己和姐姐留下了她对于两人的所有祝福,白微墨也正式成为白家的下一任继承人。
白微墨坐在椅子上,神情自若,反倒对于这种能随时决定他人命运的席位漠不关心,只是一遍又一遍的摩挲着自己姐姐曾经用过的本子。
其实也就是她自己的练习册,是自己一直用来求姐姐让她帮忙写的那一本。
姐姐的形象在她眼中,非但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模糊,反而是越来越清晰。
她将自己对于母亲与姐姐的思念,全都转化为了一种病态的爱意。
直到白若曦突然再次出现的那时候,白微墨哭着抱住了她,但当白若曦面色漠然的将她推开后,白微墨愣住了。
“抱歉,我对你没什么印象。”
“……哦,我知道了。”
白微墨渐渐远离了那容貌与姐姐分毫不差,但气质完全不同的她。
“微墨……?”
“姐姐?”白微墨猛地一回头,惊奇的望着她,却只迎上了那依旧陌生但又歉意的表情。
“抱歉。”
“不论怎么样,你都是我姐姐。”
“嗯,这个,应该是我会想给你的。”白若曦从脖子上摸出来一串项链,然后将其递给白微墨。
那串项链简单至极,但在白微墨眼中,却是如此与众不同,青色带有些许杂质的宝石,还带有白若曦身上的残存体温。
是白微墨从未见过的颜色。
……
……
白若曦对于她的印象,便止步于此。
白微墨平日需要做的事情有太多,根本抽不出时间听她讲述那一遍又一遍荒芜怪诞的异世界故事,白若曦也渐渐的不再敢去想起自己的这位妹妹。
自己与她只是陌路人,自己只是死皮赖脸承认着大小姐的身份。
不过白微墨却从不这样想。
姐姐就是姐姐,她下意识的会对自己好。
白微墨开始了解白若曦在庭院中的一切,甚至连自己的庭院也按照白若曦的摆设一样进行布置,招来白若曦平日身边的女仆,听她们说说白若曦的一件件小事,又或者是派遣人员在校内任职。
至于白若曦如果知道这一切之后对她的看法,白微墨还是很害怕的,但她的内心却更加恐惧姐姐会再一次的忽然消失。
她不清楚自己的这副身子还能不能再撑得住姐姐再一次不告而别的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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