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桡赋》
混沌初开,九川溃渨,玄黄泱莽。
有神孕于天涡,劈雷为襁,截虹为裳。
名之江桡,掌沧浪以定八荒。脐带化洪涛,啼声震坼地脉;足踝缠《禹贡》,跫音裂断山梁。
初临云梦,浊蛟翻鳞,鼍龙嚣狂。
桡折骨为丈尺,发化千索缚苍茫。
踏浪处漩生白芷,投袂时礁碎成章。
楚谣传唱:“桡断水息,骨作堤梁,神血淬得万世长。”
庚辰秋汛,共工余孽触柱,地维崩戕。
江桡裂脊为缆,抽髓填渊,青丝作桩锁大荒。
血渗岩层生赤柳,叶脉钩《天问》,根须缚《山鬼》,九曲河道皆成降魔纲。
巫觋剜玉髓刻谶:“以神饲川,可镇魍魉。”
祭坛夜,稚子执雩舞,青铜匕冷泛寒光。
江桡笑抚童髻,任刃剖第三肋,心血溅作苇根网。
十万碧绦暴起,自缚神魂沉江央,《哀郢》韵脚钉骸骨,《涉江》纹裂痛未央。
“悔乎?”溺童攥其褪色裳。
江桡碎半魂入童齿:“待汝见,清流涤尽《硕鼠》疮。”
今江底沉青铜尺,蛟吟缠《沧浪》。
货船碾过《抽思》漩,朽帆绽《惜诵》霜。
河砂藏神骨,每粒皆痂痕,九湾长江是旧创。
夜半地脉菌丝颤,青鳞浮现《怀沙》章。
半片残甲凝血泪,犹寄后世治水郎——
“桡折春芽破石,神陨潮信归乡。”
江桡殿坍碑斑驳,苔纹绣沧桑:
“凡引洪处,皆吾冢。但见舟楫,即灵堂。”
水涨时,老艄公指月喃:“江心靛影窈窕,是在教屈子重读《天对》呢……”
2025.4.7补录
【镇水骨】
江底三千丈处沉着半副青铜锁链,锈迹斑斑的环扣里卡着《九歌》残简。
落木萧萧以翅尖轻触链节,菌丝便裹着森蚺的毒牙刻痕蔓延——那是江桡神镇压洪魔时,被信徒剜心留下的最后一道神谕。
“她总说长江是道永不愈合的疤。”山川公主的白发缠住地脉裂隙,“可这疤里埋的,分明是她被碾碎的情魄。”
永秋林的月光渗入江心时,总会凝成半阙《涉江》。
老龟驮着残碑絮叨旧事:江桡神剖心镇洪那夜,有蓝羽沙百灵撞碎祭坛,衔走她半枚染血的喉骨。
巫祝的追魂箭射落三根尾翎,翎管里涌出的不是血,而是《越人歌》的变徵调。
“那鸟儿名唤月璃,是掌管《诗经》夜歌的仙人。”老刺槐抖落瘤疤里的记忆,“江桡抽脊为堤时,她正在骊山顶用月光编《汉广》的嫁衣。”
【连理枝】
月璃前世初见江桡,是在云梦泽将溃的暴雨夜。
彼时江桡赤足踏浪,足踝锁链拽着九条蛟龙,发间别着半片镇压水妖的《天问》竹简。
月璃的蓝羽扫过她脊背伤痕,竟抖落簌簌《摽有梅》的霜花。
“治水人的骨头都这么冷?”月璃把《野有死麕》的鲛绡覆在江桡渗血的锁骨,“不如跟我去晒晒骊山的月光。”
江桡反手将《河伯》祭文塞进她羽翼:“等清完洞庭的淤沙,我替你补全《关雎》的窈窕章。”
她们在将倾的堤坝下偷得三刻温存。
月璃用《静女》的彤管在江桡后背刺青——不是祈福的符文,而是《木瓜》里未写完的“永以为好”。
江桡以治水尺为笔,在月璃尾翎刻下《柏舟》的“之死矢靡它”,刻到第七笔时突遇山洪,朱砂混着血水晕成《击鼓》的“死生契阔”。
【剜心契】
江桡被押上祭坛那日,月璃正在东海收集《商颂》的晨露。
青铜匕刺入神骨的瞬间,三万里外突然掀起《长发》飓风。
月璃发间玉环尽碎,喉间涌出带《殷武》刻痕的血珠——那是江桡嵌在她命魂里的护心鳞在预警。
她赶到时只见十万苇根缠着江桡残躯往江心拖拽,岸边跪满焚烧《哀郢》诗简的百姓。
月璃疯了一般啄开苇索,却见江桡亲手将最后半魂按进巫童眉心:“告诉月璃…《汉广》的嫁衣,我用长江水纹来织……”
江桡神陨引发天河倒灌。
月璃撕下全部蓝羽化作堤坝,抱着渐冷的残躯沉入江心最深处。
她以《绿衣》丝线缝合江桡碎裂的情魄,却发现有缕神魂始终抗拒归位——那是江桡偷偷藏起的记忆,关于骊山月下未饮尽的合卺酒,关于《女曰鸡鸣》里不敢写完的“宜言饮酒”。
【菌丝缠】
第三纪元,不知岁月永秋林最高处的朽木突然生出一对琉璃翅。
新生的草木精灵被老刺槐取名“落木萧萧”,因她翅膜纹路恰是《楚辞》里缺失的《惜往日》篇。
而地脉深处镇压的森蚺晦瞑,鳞片缝隙渗出带着《伐檀》韵律的毒雾——那是江桡残魂在警告世人远离矿脉贪欲。
落木萧萧第一次见到月璃的转世,是在修补被酸雨蚀穿的《天问》残碑时。
蓝羽沙百灵衔着《野有蔓草》的露珠撞进她怀里,喙尖还粘着江底特有的菱花镜碎屑。
“你的翅膀…有《柏舟》的血脉。”化成人形的月璃(落木叫月)抚过萧萧翅根旧疤,“要不要同我结《绸缪》之契?我教你补全江桡未写完的《涉江》。”
萧萧却用菌丝缠住她脚踝:“你颈间玉环刻的《君子偕老》,少了一句胡然而天也。”
“偷诗贼。”
【棠棣香】
永秋林今夜的月光格外黏稠,仿佛《陈风》里滤过的蜜糖。
落木叫月用尾羽裹住正在修补《硕人》篇的萧萧,蓝羽间渗出《溱洧》的兰草香。
“森蚺晦瞑的毒牙卡在《招魂》段了。”萧萧叼着《九章》残简含糊抱怨,“你当年怎么想到用《击鼓》当婚誓?”
叫月笑着往她髓腔塞《静女》彤管:“因为某人前世总说,治水如征战,需有死生契阔的觉悟。”她突然展翅掀起《汝坟》旋风,将偷窥的老刺槐甩出三千里,“倒是你,明知我留着江桡记忆,还敢用《野有死麕》当定情信物?”
萧萧反手抽出森蚺毒牙,蘸着《哀郢》血泪在叫月的羽翼上题字。
“说的你可以“打”赢我似的…”
本该是《天问》的治水箴言,落在蓝羽上却成了《关雎》的“窈窕淑女”——菌丝顺着笔触疯长,竟在毒牙刻痕里绽出《桃夭》的灼灼其华。
地脉深处传来山川公主的叹息。
那对痴人正把《伐檀》斧柄雕成发簪,用《硕鼠》血锈染婚笺。
落木叫月吵的山川公主睡不着觉…
“萧萧…玩得还挺开…”
江底青铜锁链发出嗡鸣,三万六千个环扣同时浮现《绸缪》星图——这是上古水神对红尘最温柔的妥协。
【永夜抄】
子时的诗冢总是热闹。
落木叫月枕着萧萧的朽翅,尾羽盖住她正在修复的《抽思》残卷。
菌丝缠着蓝羽在碑林间织网,网上粘着《月出》的露珠与《柏舟》的苦酒。
“江桡的治水尺卡在《涉江》第七韵了。”萧萧懒洋洋戳了戳叫月颈间玉环,“你唱段《君子偕老》,我替你拔出来。”
叫月却将《汉广》鲛绡蒙住她眼睛:“先猜猜我今日在矿洞得了什么?”她突然吻住萧萧的《黍离》伤痕,齿间渡来半枚染着《甘棠》香的菱花镜——正是从江桡心口坠江的那枚。
老刺槐的年轮里,并蒂棠棣又生新枝。
一株翅纹渗《燕燕》泪,一株蓝蕊藏《月出》痂,根系纠缠处凝着江底最明亮的《沧浪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