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故事始于佚界西境边缘,一个名为“盐泪港”的渔村。
这里并非富饶之地,贫瘠的礁石海岸和喜怒无常的大海是村民们唯一的依靠。
她的名字早已被遗忘,或许连她自己都不再记得。
村民们只叫她“海丫”,一个带着咸腥味和卑微意味的称呼。
海丫的本身就被视为不祥。
她的母亲在风暴肆虐的夜晚难产而死,父亲则在她五岁那年被一场突如其来的“疯潮”卷走,尸骨无存。
那是一种毫无征兆、破坏力极强的异常海浪。
她成了孤儿,吃着百家饭长大,沉默寡言,眼神总是望向大海深处,带着一种超乎年龄的、死水般的沉寂。
盐泪港的名字,源于一个苦涩的传说:当第一滴眼泪落入这片海湾,海水便永远带上了咸涩的诅咒。
这诅咒浸透了岸边的每一块礁石,每一寸土地,也渗进了每一个在此谋生者的骨头缝里。
海丫,这个连名字都透着随意与轻贱的称呼,就是在这片被诅咒的咸涩之地,开始了她孤儿生涯的跋涉。
父亲的渔船连同他强健的臂膀,被一场毫无征兆的“疯潮”永远地留在了墨绿色的深渊里。
消息传回时,母亲腹中尚未成型的弟弟或妹妹,仿佛也感知到了灭顶的绝望,化作一滩污血,带走了母亲最后一丝生气。
她一夜之间成了盐泪港最彻底、也最不祥的“海之弃儿”。
村民们看着这个站在两具简陋薄棺前、不哭不闹的小小身影,眼神里混杂着怜悯、恐惧和一种深藏的厌弃——仿佛她本身就是那场疯潮留下的、会带来厄运的残渣。
“百家饭”三个字,听起来带着一丝古旧的温情,落在海丫身上,却是冰冷刺骨的现实。
她没有自己的家,那间摇摇欲坠、散发着鱼腥和海藻腐败气味的破棚屋,很快就被村里以“无主之地”的名义收走了,里面父亲磨得发亮的鱼叉、母亲仅有的半罐粗盐,也都不知所踪。
她的栖身之所,是盐泪港的缝隙。
废弃的、漏风漏雨的船屋角落,堆满腥臭渔网和腐烂贝壳的滩涂高地下挖出的浅洞,甚至是村外乱葬岗边缘、被野狗刨开又弃置的破坟坑。
哪里能稍微遮挡一点海风刺骨的凛冽和冬夜冻入骨髓的寒雨,哪里就是她一夜的“家”。
食物,是生存最直接的绞索。
村民们并非全然冷酷,但在这片贫瘠得连海鸟都显得瘦骨嶙峋的土地上,每一口粮食都带着汗水和海腥味,无比珍贵。
给海丫的“饭”,是真正的残羹冷炙,是施舍,更是急于甩脱不祥的迫切。
阿鳗婆。
这个以刻薄和迷信闻名的老渔妇,会把刷锅水混着几片煮烂发黑的菜帮子、几粒几乎看不见的糙米粒,倒在一个豁了口的破陶碗里,远远地放在门槛外,像喂食一条肮脏的野狗。
海丫必须在她尖利的“还不快拿去!晦气东西!”的咒骂声落地前,冲过去端起碗,否则下一刻,碗和那点可怜的泔水就会被泼进门口的臭水沟。
铁锚叔。
这个沉默寡言的壮汉有时会偷偷留下几条最小、最不值钱、或是被压烂了肚肠、卖不出去的小鱼。
他不会直接给海丫,而是趁人不注意,飞快地将那腥滑冰凉、鳞片残缺的鱼尸扔在滩涂的烂泥里。
海丫需要像最敏捷的沙蟹一样冲过去,在野狗或海鸟发现前,抓起那沾满污泥的鱼,躲到礁石后面,用指甲撕开鱼皮,生啖那带着海水咸涩和淤泥土腥的生肉。
鱼刺常常扎破她稚嫩的口腔和喉咙,混合着血腥味咽下。
……
每当祭祀“海母”后,供桌上撤下的、被海风吹得干硬发黑的面饼或米糕碎屑,是海丫难得能尝到“粮食”滋味的时候。
她会在夜深人静、祭坛冷清时,像幽灵一样溜过去,小心翼翼地捡拾散落在粗糙木案和冰冷石板缝隙里的碎渣,用舌尖珍惜地舔舐掉上面沾染的香灰和烛泪味。
滩涂上的“盛宴”: 退潮后的滩涂是她的“粮仓”。
她用小刀般锋利的牡蛎壳,在湿冷的泥地里挖掘躲藏的海蚯蚓和沙虫,那滑腻扭动的触感让她胃部痉挛,但饥饿是更强大的驱动力。
她捡拾被海浪冲上岸、半腐烂的海藻团,挤出里面粘稠苦涩的汁液勉强润喉。
她甚至学会了辨认哪些搁浅的水母在毒性消散后可以食用,尽管那胶质的口感和淡淡的腥臊味让她作呕。
饥饿是永不停歇的野兽,日夜啃噬着她小小的胃袋。
长期的营养不良让她瘦骨嶙峋,肋骨像搓衣板一样清晰可见,细弱的手腕仿佛一折就断。
她的皮肤常年缺乏血色,是一种营养不良的蜡黄,又混合着海风烈日刻下的粗糙黧黑,布满了细小的皲裂和蚊虫叮咬后抓挠留下的暗红疤痕。
头发枯黄稀疏,像一团被盐水反复浸泡、又被烈日晒得焦脆的海草,杂乱地贴在头皮和脖颈上。
然而,比身体的饥寒更深刻烙印在她身上的,是那“死水般的沉寂”。
这沉寂并非天生的愚钝或内向,而是在无数次冷眼、唾弃、推搡和恶毒诅咒中,用血泪和屈辱浇筑而成的、坚硬的生存外壳。
她几乎不再开口说话。
最初失去父母时,她或许也曾用嘶哑的童音哭喊过,但回应她的只有呼啸的海风、村民不耐烦的驱赶,或是孩子们模仿大人投来的石块和“扫把星”的嘲骂。
语言失去了沟通的意义,反而会招致更多的伤害。于是,她关闭了这道门。
喉咙仿佛被咸涩的海风锈住了,声带退化成了无用的摆设。
需要表达时,只剩下最原始的方式:一双深陷在蜡黄小脸上的、漆黑如墨的眼睛。
这双眼睛,它们大得不合比例,镶嵌在瘦削的脸上,眼白微微泛着营养不良的淡黄,瞳孔却异常深邃、漆黑,像两口通往最幽暗海底的深井。
里面没有孩童应有的好奇、灵动、委屈或渴望。大多数时候,它们像蒙着一层永不消散的薄雾,空洞、麻木,仿佛灵魂已经抽离,只留下一个躯壳在机械地执行“生存”的指令。
当村民粗暴地将食物残渣丢在她脚边,当顽童用腐烂的鱼头砸在她身上,当阿鳗婆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她“克死爹娘”时,这双眼睛只是静静地看着,没有愤怒的火焰,没有屈辱的泪水,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没有。
那目光穿透了施暴者,投向更遥远、更虚无的地方,仿佛眼前的一切喧嚣和恶意,不过是海底沉沙上微不足道的扰动。
她的身体语言也浸透了这种沉寂。走路时悄无声息,像贴着地面滑行的影子,尽量将自己缩到最小,不引起任何注意。
长时间蜷缩在避风的角落,抱着膝盖,下巴抵在瘦骨嶙峋的膝盖上,一动不动,像一尊被海浪遗忘在礁石上的、布满污垢的盐雕。
即使是在捡拾赖以活命的食物时,动作也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迟缓,没有孩童的雀跃或急切,只有一种被生存本能驱动的、机械的精准。
唯一能打破这凝固沉寂的,是她望向大海深处的眼神。
那不是欣赏海景,更不是期待父亲的渔船归来。她知道那永无可能。
每当她找到片刻喘息的机会,坐在冰冷的礁石上,或是躲在废弃船屋的破洞后,那双死水般的黑眸便会牢牢锁定那片吞噬了她一切的无垠蔚蓝,或墨绿、或灰黑。
这凝视极其专注,极其长久,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甚至超越理解的复杂意味。
那里面没有显而易见的仇恨,也没有孺慕的思念,而是一种更深沉、更混沌的东西——或许是对毁灭她生命之源的庞然大物的本能探究?
或许是在那永恒的律动中寻找某种虚无缥缈的答案?
又或许,仅仅是因为大海是唯一一个不会对她投以厌恶目光、不会驱赶她、不会用言语伤害她的“存在”?
大海的狂暴与宁静,吞噬与给予,对她而言,反而比人类世界更“熟悉”和“可预测”。
在这种长久的、无声的凝视中,她死水般的沉寂眼神里,偶尔会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如同深海磷火般的幽光,转瞬即逝,却更添诡异。
盐泪港的孩子们本能地畏惧她、孤立她。
他们叫她“哑巴鬼”、“海瘟神”、“盐尸”。
大人们则把她视为一个需要处理掉的麻烦,一个活着的灾厄象征。
她的存在本身,就是盐泪港贫困、绝望和恐惧情绪的具象化投射。
村民们给她食物残渣,与其说是怜悯,不如说是用这点微末的“供奉”来安抚她身上可能带来的不祥,或者更直接地说,是希望她吃饱了,能离自己的家门远一点。
在这种日复一日的、如同在冰冷咸涩的泥沼中挣扎的生存里,在无数道或厌恶、或恐惧、或冷漠的目光注视下,在腹中永远填不满的空洞和身体无处不在的冰冷侵蚀中,海丫的心湖彻底干涸了。
属于孩童的鲜活、希望、对温暖的渴望,早被残酷的现实和自身的“不祥”碾磨成了齑粉,沉入了意识的最底层,被一层厚厚的、名为“麻木”的淤泥所覆盖。
剩下的,只有那片无边无际的、死水般的沉寂。这沉寂是她的盔甲,是她对抗这个充满恶意世界的最后屏障,也是她灵魂深处一片荒芜、寸草不生的真实写照。
她像一株生长在盐碱滩最边缘的、畸形的植物,汲取着贫瘠和苦难,沉默地、顽强地、却又毫无生气地活着,直到十五岁那年,祭司的匕首和滔天的海啸,将她连同整个盐泪港的命运,彻底推向另一个更加黑暗的深渊——盐泪港世代信奉一位模糊的“海母”神祇,但与其说是信仰,不如说是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们相信大海的愤怒需要平息,而平息的方式,就是献祭。
丰年献上最好的渔获,灾年则献上……活物。
起初是牲畜,后来,在绝望的深渊里,人性开始扭曲。
海丫十五岁那年,佚界的气候陷入前所未有的异常。
连绵的暴雨引发山洪,冲毁了田地;紧接着是长达数月的酷旱,大地龟裂,井水枯竭;而近海,鱼群仿佛彻底消失,连最耐活的贝类都踪迹难觅。盐泪港陷入了绝境。
饥饿、疾病和绝望像瘟疫般蔓延。
村中的老祭司,一个被恐惧和权力欲吞噬的老人,声称这是“海母”对盐泪港怠慢的终极惩罚。
他解读古老的、在未来被帝国公主扫入历史尘埃的邪恶占卜术,得出了一个令所有人毛骨悚然的结论:
需要一场最盛大、最纯净的献祭——献上“海之弃儿”的心脏,以平息海怒,换取生机。
而“海之弃儿”,指的就是父母皆亡于大海、眼神如同死水的海丫们。
这也是海丫海仔们还可以被分到一口粮食的根本原因。
她被认定是海洋诅咒的化身,是招致灾祸的源头,也是唯一能平息怒火的祭品。
献祭仪式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举行。
地点就在那片被潮汐公主守望的、远离人烟的黑色礁石海岸——祭司认为这里是离“海母”意志最近的地方。
村民们被绝望和祭司的煽动蒙蔽了心智,他们麻木地架起海丫,将她绑在一块突出的礁石上,下方是咆哮翻滚、仿佛张开巨口的黑色海水。
老祭司穿着用腐烂海草和鱼骨缝制的法袍,跳着癫狂的舞蹈,念诵着扭曲的咒文。
他手持一把锈迹斑斑、据说浸染过无数海妖之血的仪式匕首,一步步走向被绑缚的、异常平静的海丫。
就在匕首即将刺下的瞬间,异变陡生!
并非神迹降临,而是天灾再临。
一场远超“疯潮”规模的恐怖海啸,毫无征兆地从深海袭来!
它并非自然形成,更像是沉睡的深海巨兽被这亵渎的仪式和浓烈的绝望气息所惊醒,翻了个身。
——海恶龙……似乎打算给这些愚民,一点点“小小的教训”?
滔天的巨墙遮蔽了本就黯淡的月光,带着毁灭一切的气息,朝着小小的盐泪港和这片礁石海岸碾压而来!
祭司的咒语变成了惊恐的尖叫。
村民们魂飞魄散,哭喊着四散奔逃,但人的速度在大自然的狂暴面前如同蝼蚁。
巨浪吞噬了一切——村庄、田地、奔逃的人影,还有那个癫狂的祭司和他手中的匕首。
海丫被绑在礁石上,直面这末日般的景象。
巨浪拍击礁石的轰鸣震耳欲聋,冰冷刺骨、带着死亡气息的海水瞬间将她吞没。
窒息感、巨大的水压、身体被礁石和狂暴水流撞击的剧痛……死亡的阴影清晰无比。
然而,就在她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那一刻,某种更强大的、源自亿万生灵在溺毙瞬间迸发出的、对大海最极致的恐惧、怨恨、诅咒和不甘的意念洪流,如同找到了一个绝佳的宣泄口,疯狂地涌向濒死的她!
这股意念是如此庞大、如此混乱、如此黑暗,它并非来自某个特定的存在,而是海洋吞噬无数生命后积累的、沉淀在幽冥深处的“集体怨念”。
濒死的海丫,这个被选中的“祭品”,这个被大海夺走一切又被大海吞噬的“弃儿”,她的灵魂在生死边缘的缝隙中,与这股浩瀚的、污浊的、充满诅咒的怨念洪流产生了诡异的共鸣和融合。
她没有被巨浪彻底撕碎,也没有立刻死亡。
当海啸退去,留下满目疮痍和一片死寂的盐泪港遗址,整个港湾连同大部分陆地都被抹平,沉入海底,而在那块最高的黑色礁石上,出现了一个被层层叠叠、仿佛从海底淤泥和亡灵怨念中自行生成的肮脏绷带包裹的身影。
她“活”了下来。
或者说,某种依托于强大怨念和执念的“存在”诞生了。
她不再是海丫。
那个渔村孤女彻底消失了。
她成为了怨念的容器,诅咒的化身,一个行走在生死边界、被幽冥气息缠绕的“未亡者”。
那些自动缠绕她的绷带,并非凡物。
它们是无数溺亡者临终挣扎时缠绕自身的海草、渔网碎片,混合着海底的污秽淤泥和沉淀的怨念能量凝结而成。
每一层绷带都浸染着绝望的哀嚎、恶毒的诅咒和对生命消逝的不甘。
绷带束缚着她残存的、属于“海丫”的脆弱人性碎片,也封印着内部汹涌澎湃、几乎要将她撑爆的怨念洪流。
它们既是她的枷锁,也是她存在的证明和力量的来源。
污渍是干涸的泪痕、凝固的血迹,诅咒的具现化。
或许有她自己的,但更多是象征性的、来自无数亡者的,
她赤着双足,踏上了漫无目的的流浪。
她不再感到饥饿、寒冷或疲惫。
她的存在本身就是汲取着弥漫在世间,尤其是靠近水域的负面情绪和残留的死亡气息。
她本能地避开人群聚集之地,因为活人的气息会灼伤她体内冰冷的怨念,而她的存在也会给生者带来不祥的预感甚至精神污染。
她游荡在荒凉的海岸、被遗忘的战场遗迹、瘟疫过后的死城、洪水肆虐的废墟……一切死亡与绝望曾经或正在上演的地方。
她成为了一个沉默的见证者。
她目睹了战争中的士兵在泥泞里咽下最后一口气,诅咒着敌人和命运;
她看到病榻上的母亲紧握着孩子冰冷的小手,向并不存在的神明祈求奇迹;
她徘徊在决堤的河岸,听着被洪水吞噬者的最后哭喊变成水下的汩汩气泡;
她甚至能“听”到古战场地下尚未安息的亡魂们无声的厮杀呐喊。
亿万生灵在死亡边缘的祈求、诅咒、不甘、恐惧、绝望……
这些浓烈到极致的负面情感,如同涓涓细流汇入大海,不断地涌入她这个行走的“怨念容器”之中。
她被动地接收着,感受着。
她不再拥有属于自己的情感,她的“心”早已被这无尽的、沉重的、黑暗的洪流填满、塞实、压垮。
她只剩下一种冰冷的、洞悉死亡本质的了然,以及一种对生命在终极绝望面前种种挣扎姿态的、近乎悲悯的疲惫。
她理解了诅咒的本质——它源于无法实现的祈求和无法释怀的痛苦,它猛烈如毒焰,却最终只能灼烧发出者自身,对于真正强大的、永恒的存在——比如大海,比如仙灵,它往往如同投入深渊的石子,连回响都微弱。
她也看透了祈求的虚妄——向毁灭祈求生存,向终结祈求永恒,向冷漠祈求慈悲,这本就是绝望中诞生的、注定破灭的泡沫。
在漫长的、如同梦游般的游荡岁月里,她渐渐感知到了一个与她“同类”却又截然不同的存在——潮汐公主。
她感受到那浩瀚海洋深处弥漫的、被众生投射的恐惧与敬畏;
她“听”到了那日夜不息、汇入海洋的亿万祈愿与诅咒的微弱回响。
她感受到那存在的强大与不朽,但更让她感到一种奇异“共鸣”的,是那强大不朽之下的某种……空洞。
她体内的怨念洪流是满溢的、沉重的、污浊的。
而那个海洋的化身,那个承载着比她自己多亿万倍众生意念的存在,其核心却像是一个无底的黑洞,再多的祈求和诅咒投入其中,也激不起一丝涟漪,留不下一点痕迹。
这让她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谬和……
一丝难以察觉的愤怒?
或是同情?
于是,她循着那来自深海的、悲怆而孤寂的笛声,踏上了那片被遗忘的礁石海岸。
她并非带着恶意,也非寻求解脱。
她更像是一个来自幽冥的使者,一个被诅咒填满的容器,要去质问那个被恐惧包裹却内在虚无的容器。
她要亲自去“触碰”那个传说,去印证她的感知。
她要亲口告诉那位高高在上的潮汐公主一个残酷的真相:
你所承载的亿万众生的重量,无论是祈求还是诅咒,都无法真正触及你的核心。
你比最深的诅咒更冰冷,因为诅咒至少还有灼热的温度;
你比最绝望的祈求更遥远,因为祈求本身还包含着微弱的光。
你的存在,本质上是“空”的。
那些被你吞噬的生命,他们的哀鸣与怨毒,在你永恒不朽的“空”面前,显得如此徒劳和可笑。
“可是,潮汐公主啊,你这里空空荡荡,就连诅咒,都无处生根啊。”
说完那句话,完成了那一次穿透灵魂的触碰后,绷带少女静静地站在汹涌的海浪中,深黑的眼眸凝视着因她的言语而灵魂震颤的潮汐公主。
她似乎完成了某种使命,某种存在于她这扭曲形态下的终极意义。
没有告别的话语。
她身上那些肮脏的、浸满诅咒的绷带,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败、脆弱。
海风吹过,绷带如同焚烧后的余烬,片片剥落、飞散。
绷带下并未露出少女的肌肤,而是一种更加深邃的、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幽暗。
这幽暗如同被戳破的气泡,迅速地消散在咸涩的海风里。
随着绷带的彻底消散,那凝聚了盐泪港覆灭的绝望、无数溺亡者怨念、以及她自身短暂而悲惨一生的沉重存在感,也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彻底消失了。
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只有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混合着海腥、淤泥和绝望的冰冷气息。
潮汐公主依旧僵立在原地,胸口被触碰的地方仿佛还残留着那冰凉粗糙的触感,而少女那句如同幽冥判词的话语,则在她那万年冰封的、刚刚被揭示出无边虚无的核心中,反复回荡、激荡,掀起无声的惊涛骇浪。
绷带少女的一生的存在都短暂而黑暗,但偏偏就是这么一位一生短暂而又黑暗的绷带少女,却如同在潮汐永恒不朽的生命画布上,用最浓重的黑色,点出了那个无法忽视的、名为“虚无”的原点。
她如同一个来自深渊的镜子,让潮汐第一次清晰地看到了自己存在的本质。
这面镜子破碎了,但它映照出的景象,将永远铭刻在潮汐公主的记忆深处,成为她漫长生命中一个无法磨灭的烙印——她本身就是众生对海洋最极致恐惧与怨恨的产物,最终却成为了点破海洋化身内在虚无的使者,这其中的讽刺与宿命感,则构成了绷带少女漫长而短暂的一生。
(太传统了呢,诸位看到祭祀就知道接下来的内容是什么了吧?没办法,文学的宽度是真的到边边上了,很难会有更多的,大方向上的全新创作方向了,包括网文。)
(我可以做到的,只有努力往下,再挖一点儿深度出来了。虽然也没有挖多少出来就是了。)
(第二卷说过了,潮汐公主豢养海恶龙镇压海洋神族,但是冰山公主,珍珠山脉却可以看出来,潮汐公主对海洋神族是持保留态度的……)
(总之就是在漫长的时光里,心境变化了不少吧?豢养不是什么好词,海恶龙也不是啥好名——这里可以理解为阴谋论)
(其实也算不上什么阴谋论,大意为:海恶龙不满潮汐公主,But他打不过潮汐公主,于是顺水推舟,造就了许多个“海丫”。)
(绷带少女的到来不是偶然,而是穷举法之下的一种必然。)
(很过分吧?不过死亡和灾难却往往是用来升华/加深作品的手段,毕竟我不想写套路文/爽文。好吧,骗你的,主要是这样子写实在是很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