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千年。
我开始给枯木起名字。
最爱掉叶子的那棵叫“碎骨先生”,它的根系里缠着一千具兽人骸骨;总是渗出树脂的老杉树叫“泪娘子”,树洞里塞满了溺水者们的遗书。
深夜,我蹲在碎骨先生脚下,用鱼骨梳替它清理蛀虫。
“你说,我们吃怨核维生,和亡灵吃活人有什么分别呢?”
碎骨先生抖落一片枯叶,叶脉拼出“虚伪”二字。
又是一个夜晚。
最健谈的那棵叫“苏格拉根”,它的枝桠在瘴雾中划出诡辩的弧线;总爱叹息的老杉树叫“叔本根”,根系里埋着一千具“自杀者”的骸骨。
深夜,我盘坐在苏格拉根脚下,用着快要氧气的鱼骨梳替它清理蛀虫。
“你说,我们镇压亡灵,和亡灵吞噬活人有什么区别?”
它抖落一片枯叶作答。
丝妄的晶石突然发烫:“闭嘴,你开始像个人类了。”
“人类会给自己起名字吗?”我戳了戳胸腔,“莉魔丝·珀尔,这名字是你缝进我脑子里的,这感觉和缝合一具尸体似乎没什么两样。”
深夜,我蹲在苏格拉根脚下,用全新的鱼骨梳清理苏格拉树皮的蛀虫。
“你说,我们和亡灵有什么区别?”我将一枚怨核塞进树洞。
苏格拉根的枝条沙沙作响,苔藓在树干上拼出答案:“我们吃怨核,他们吃希望。”
丝妄的晶石在胸腔发烫:“蠢货,枯木的智慧来自腐烂的亡灵!”
我抚过树干的裂痕回答:“但它们从不说谎。”
某日,我在泪娘子的树脂中发现一封未写完的信,字迹被岁月晕染:
“致未见面的孩子:如果有一天你找到这片沼泽,请将我的头骨沉入东侧的腐殖层,那里埋着你父亲的手杖。”
“永远爱你的,玛琳。”
我用菌丝将信纸裱在树洞内,附上一句批注:“建议搭配三盎司致幻蘑菇阅读,效果更佳。”
第个三千年的第一个雨季,沼泽淹死了十七个盗墓贼。
我蹲在膨胀的尸体旁,将他们溃烂的指尖按在泥地上写字:
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
丝妄暴怒,晶石灼烧我的内脏:“停下!你在赋予他们人性!”
“那又怎样?”我蘸着尸液继续写,“你死后,连墓碑都没有。”
晶石沉默了十年。
再开口时,她的声音像生锈的刀片划过铁器:“这整片沼泽……都是你我的坟。”
再开口时,她的声音裹挟着暴雨:“我的墓碑是整片瘟疫沼泽,你的,也是。”
第七千年的第一天,我决定给自己缝制一件新衣。
丝妄的兽皮早已朽烂,我用怨灵的头发纺线,将鲛人鳞片打磨成纽扣。
裁到袖口时,晶石突然剧烈震颤。
丝妄的残魂在尖叫:“停下!你模仿人类的模样让我恶心!”
“为什么?”我咬断线头,“你曾教我缝合万物,却从不教我缝合自己。”
那夜,我吞下一整罐致幻菌菇。
沼泽在眼前扭曲成丝妄的脸:浮肿的灰绿皮肤,眼眶内爬满蛆虫。
她掐住我的脖子嘶吼:“你以为自己是谁?你不过是一件失败的仿制品!连心跳都是我用咒语伪造出来的!”
我抓起剪刀刺入胸腔,晶石碎片迸裂而出。
丝妄的尖叫化为狂笑,直到晨曦的第一缕光穿透瘴雾。
好吧,没有光,沼泽在我的眼中是永夜的,那只不过是我剜出的晶石在幻觉中燃烧。
“修复自己。”丝妄的命令无法违抗。
我趴在地上摸索晶石碎片,菌丝从指尖涌出,将它们强行黏合。
重新塞入胸腔时,晶石表面多了一道裂痕,像母亲嘲讽的嘴角。
第一万两千年。
我创造了另一个自己。
用沼泽最深处的淤泥塑形,用千年怨核点睛,我甚至分给她半块晶石。
当“她”睁开眼时,丝妄的残魂在我脑中尖叫:“杀了她!你会被取代!”
“你好,莉魔丝。”她微笑。
我们玩起了独属于瘟疫女巫的黑暗游戏:
她镇压东沼泽,我镇压西沼泽。
深夜交换彼此镇压的亡灵数量,输家要送给对方一颗眼珠。
第三局时,眼眶空洞的她突然将手伸入我的胸腔:“你的晶石更亮,我们交换吧。”
丝妄的警告应验了。
我撕碎她的身体,将淤泥踩回沼泽。
但她的左眼已嵌入我的眼眶,日夜流淌腐臭的泪。
丝妄在晶石中冷笑:“现在你知道孤独的滋味了?连自己都想吞噬自己。”
那一天起,我开始与初代瘟疫女巫珀尔的法宝对话,我叫它“小灯笼”,给它缝制菌丝围巾,教它跳亡灵祭祀的舞。
当怨灵在法杖灯笼中惨叫时,我轻拍魔法罩安抚:“乖,明天给你换新口粮。”
第一万两千七百年?
丝妄突然开口,“离她远点。”
可来不及了。
她转头看向我藏身的傀儡,一掌拍碎了我的脊柱。
剧痛中,丝妄的声音在尖叫:“快逃!她的杀意能顺着傀儡烧到本体!”
那一夜,我蜷缩在沼泽深处,菌丝修补一直在碎裂的脊骨。
原来凡人也能让仙人战栗。
第一万三千个冬天。
“莉魔丝,你最近总把尸体缝反。”
丝妄的声音带着罕见的焦躁,“前天的精灵本该缝左臂,你却接上了右腿。”
我盯着自己颤抖的手。
菌丝在皮肤下游走,像亿万条啃噬记忆的银鱼。
沼泽的怨气浸透骨髓,连翡翠心脏都长出了霉斑。
“我好像……开始遗忘怎么呼吸了。”
“那就数苔藓,”丝妄厉声道,“东侧那截云杉木,该数清第几层苔衣了?”
“三百七十九层。”
“错!是第四百零六层!”
“放屁!老子已经六百多层了!”
伴随着云杉木的大声反驳,我们同时陷入了沉默,原来连苔藓都在欺骗时间。
那一天,暴雨冲刷着第四万九千具浮尸。
亡灵在泥浆里哀嚎,像一锅煮沸的毒汤。
“今天有个人类女孩闯进来,”我对着腐烂的树洞说话,“她说要找到变成僵尸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