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妄的冷笑从心脏裂缝渗出:“那你把她缝进哪块沼泽了?”
“东区第七腐殖层,和去年那个吟游诗人挨着。”
“错了,”菌丝突然勒紧我的喉咙,“诗人埋在西南角,你记混了。”
我怔怔望着满地尸骸。
原来连死亡都会在漫长的时光里模糊。
第一万三千五百年。
河洛闯入的前几日,我正在给枯木刻第四万道划痕。
菌丝刀突然崩断,碎屑溅进眼眶。
我抹掉眼眶里的腐殖质。
“正好见证最后的计时。”
翡翠心脏在我掌心碎裂成沙。
丝妄的残影又一次浮现在光尘里,却比任何一次都清晰。
“你终于学会正确使用时间了,”她伸手虚抚我的脸颊,“一万三千五百年,该让沼泽换棵计时的树了。”
菌丝从指尖开始消散时,我突然想起那个遥远的午后。
丝妄握着我的手腕,教我在第一根枯木上刻下划痕。
“母亲,”我问,”最初那截树根……究竟有没有被苔藓盖住?”
她没有回答。
但我知道,答案早已和所有的尸体、苔衣、菌丝一起,在时光的沼泽里沉没了。
遇见河洛前几日,沼泽正下着灵力雨。
她的眼神干净得像晨露。
“要合作吗?”她问。
丝妄在我脑中嗤笑:“人类只会永无止境的背叛。”
可当我看见晨曦公主时,便突然想赌一次。
赌这群人能让我的死亡有意义。
最后之战,格瑞德的触手贯穿我的腹腔。
剧痛中,丝妄的声音前所未有地温柔:“引爆瘟疫沼泽吧,孩子。”
我嗤笑:“那你呢?”
“我早该在万年前消散了。”
翡翠心脏炸裂的瞬间,我看见丝妄的虚影在光尘中微笑。
一万三千五百年的孤独,终于能还给天地了。
嘿,河洛闯入沼泽的那天,我正在教“小灯笼”跳舞。
仿佛就在昨天。
坏了,我好像已经迷糊了。
我好像看到走马灯了。
我累了。
对了,赶夜路时,那个叫河洛的人类女孩给我递来一串烤焦的章鱼触须。
焦糊味混着海腥气钻入鼻腔,那时我突然想起丝妄的唯一一次“温柔”。
某次剜怨核弄伤了我的手指,丝妄扔给我一团止血的菌丝:“别死了,我懒得再缝一个。”
“吃吧,比怨灵好吃。”
河洛眨着眼,防护罩的金光晕染她的轮廓。
我盯着焦黑的触须,菌丝在皮下蠕动。
一万三千五百年了,第一次有人类对我说“给”,而不是“杀”。
小灯笼的鮟鱇脑袋突然发光,映出我扭曲的嘴角,那似乎是一个微笑。
海洋神族的腐臭味让我作呕,但更刺痛的是胸腔翻涌的暖意,当身躯被触手贯穿的瞬间,我引燃镇压万年的怨气,幽绿火焰吞没天际。
“偶尔……也让我当一次英雄吧。”
丝妄的残魂在晶石中嘶吼:“背叛者!你和那些蝼蚁一样愚蠢!”
“不,”我将最后一丝能量注入河洛体内,“我和他们一样……终于学会了希望。”
意识消散前,我瞥见有人挥手降下银河,有人的泪珠化作治愈的雨露。
火柴盒木屋的抽屉里,那封未写完的信被菌丝悄然补全。
当河洛接过我的布娃娃,当晨曦的结界笼罩瘟疫沼泽,晶石的最后一道裂痕悄然弥合。
丝妄的声音变得模糊,像即将融化的冰:“你……背叛了我们的宿命。”
“不,”我在虚无中抚摸着与我生命一同逝去的晶石,“我找到了比宿命更坚固的东西。”
“是什么?”
“一个会替我记住莉魔丝·珀尔这个名字的人。”
丝妄的残魂消散了。
她最终化为一片菌丝,缠绕在我虚无的指间。
而我终于学会用人类的语言,对她说:
“走吧,我陪你走到最后。”
“这是独属于瘟疫女巫们的永恒牢笼。”
在每一个雨夜,河洛的影子都会悄悄蠕动短暂的一瞬,菌丝爬上曾经的的书桌,在日记本歪歪扭扭的写下:
致丝妄:
如果万亿年的镇压只为等待一人,
我愿在孤独尽头再缝一万三千五百年。
如果镇压万亿年亡灵,只为等一句“谢谢”。
那我愿在腐烂的沼泽里,再缝一万个轮回。
——莉魔丝·珀尔,于永恒孤寂的尽头
“莉魔丝,你后悔吗?”河洛捧着我的布娃娃轻声问道。
沼泽的风穿过她灵魂指缝,带着我的回答,散入雾中。
后悔什么?
后悔没尝过新鲜美食的酥脆?
后悔没穿过一次不带血污的裙子?
还是后悔成为永恒腐烂的守墓人?
都不。
若重活一次,我仍会选择在漫长孤寂中镇压怨魂,直到某日,有人将我的骨灰撒在开满石蒜花的山坡。
我的时间永远停留在了瘟疫沼泽深处的第一万三千五百年。
菌丝枯萎,荆棘凋零,唯有灵魂在河洛的掌心闪烁,像一盏熄灭之前的一瞬骤然明亮的孤灯。
沼泽的月光从未真正存在,但怨灵的磷火总在深夜浮游,将瘴雾染成一片幽绿的萤海。
莉魔丝蜷缩在朽木搭成的床上,菌丝被褥裹住支离破碎的躯体。
她灰绿的指尖轻轻摩挲胸口的晶石,裂缝中渗出细碎的翡翠光尘,像一场永远下不完的雪。
“母亲,若连自欺的权利都没有,我早该和那些亡灵一样发疯了。”
她低声呢喃,腐朽的木屋外传来枯枝折断的脆响。
是又一具盗墓贼的尸体坠入沼泽。
莉魔丝起身时,菌丝从脊椎裂隙中钻出,如蛛网般黏合碎裂的骨节。
推开吱呀作响的荆棘门,月光般的磷火扑上她的脸颊,映出嘴角一道歪斜的缝合线。
“欢迎光临,新朋友。”
她对着地狱泥潭中挣扎的尸骸们轻笑,菌丝从袖口涌出,缠住亡灵的咽喉。
“今天的课程是《如何优雅地成为地狱的肥料》。”
多年后,河洛等人路过一片开满石蒜花的山坡。
斜阳暖照,将河洛的影子拉长,菌丝忽然从影子里钻出,织成一顶歪歪扭扭的灰绿斗笠。
“莉魔丝?”河洛轻声唤道。
风掠过花海,石蒜摇曳如血浪,影子突然扭曲成那名瘟疫女巫的模样,仿佛她从未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