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是让你了解一些知识吧,顺便给你提些建议。反正我们最不缺的便是时间了,我也只消你片刻功夫罢了。”
“我们将仙灵分为四个层次,你做花时,便是仙灵,只是有灵而已,对于自身概念所蕴含的力量还是雾里看花,用不全。所以冰中歌轻而易举的进来了。”
“你化人形时,便是仙子,彼时你已经可以摧毁极北,但那是因为彼时极北的概念尚浅,而你也不愿认下自己的真名。”
“而仙子到公主的跨度是最大的,这其中不止是真名,还有那在仙灵心中占了相当分量的“繁心”,以及自身概念的分量,三者缺一不可。而通天仙木就算是你的“繁心”。”
“现在的你已经足以毁灭极北所有生灵,单纯的战斗能力而言,整个佚界生灵也无人能出你之右。”
“概念的力量,就是有这么恐怖。但是你做不到,因为你已经是真正的冰山公主了。就算你现在选择与他们同归于尽,将来的某一天,你依然会因为生灵的存在而复苏。”
“而所谓的女神,无非是概念更加强大的公主罢了,就像所有人抬头就可以看见青天白日,所以夜晚女神和太阳女神是女神而不是公主。”
“说到底,杀戳不如拯救,毁灭不如创造。”
“你既是有昔年诸多水族的记忆,又何苦赶尽杀绝呢?”
“奴隶当久了便没有了人性,这又不是你的错。”
“如今这所谓的王族也是当初怪哉之难时的海洋神族高位者,他们当时将绝大多数资源集中在了这里,并在被你复苏后又第一时间将其再次掌控。”
“只是你从不在意这些东西,才让他们再一次成为了高位者,不然,你大可在击碎盆栽之时将那些资源尽数摧毁。”
潮汐公主顿了顿又道:
“你根本不在乎这些奴隶生灵的所作所为,正如十日前奴隶暴动时你也不为所动,你之所以屠杀他们,是为通天仙木的死去而悲伤。为一人屠天下,你还真是人如其名的暴君呢。”
“我有办法复活通天仙木,但是你得答应我几个条件。”
“你说。”冰山公主有些急切道。
“第一,我会给你一些种子,你传给这些奴隶,在他们生活自给自足之前,你得管着他们。”
“好”
“第二…无论是主观还是客观,我们作为仙灵,还是少干预生灵…嗯…至少别再搞大屠杀了…”
“好。”
潮汐公主长呼一口气,又道。
“仙灵,仙灵,有仙则灵。仙灵一定有所谓仙,但却未必有灵。”
“你应该知道,每一位仙灵都代表了一种概念,但是这个世界的强大者不是只有仙灵。”
“仙灵强大是因为仙灵在本身的概念中立于不败之地,但同时也受困于概念。”
“我们就好比是屋脊,只要我们在,这屋子就塌不了,但我们一走,屋子里的所有生灵都会死,包括屋子本身。”
“这就是我们与其他强大者的根本区别。不是因为我们是最强大者,而是因为我们是屋脊。”
“有仙无灵者,指的是修行有所成,却不代表概念之人。”
“一如所谓的王族,曾经的海洋神族。通天仙木也是如此,这类人,或谓之仙,或谓之神,全凭他们个人喜爱。”
“所以王族才敢动手,因为他们自认为所谓仙灵不过是强大者的一种称呼罢了,而通天仙木只不过是个取巧者的仙人。”
“哎,实在目光短浅,活该他们一次次的被灭亡。”
“通天仙木和他们最大的不同地方是,她是由你一手创造的,是不必修行有所成才能成仙做神的人,更是你的“繁心”。”
“当初的花朵早已经死去,你知道的,她是自暴自弃后的你的一个附产品。”
“所以她一样不愿意搭理极北生灵,因为她知道,你不喜欢他们。所以她把你赠予的力量通通倾泄了出去,陷入沉睡,等待有朝一日你的归来。”
“她一直在等你。曾经是,现在是,将来亦会如此。”
“通天仙木还没有完全死去,你只是不知道如何救她,又如何面对她。”
“我予你海洋神族所有的法门,你再结和自身力量,每日以精华灌溉,再教导民众传诵她的故事,待到亿万年后通天仙木真正盛开,你就可以见到她了。”
“届时,你再把你想要问的东西问出来吧。我相信,她不会拒绝你。”
“我有一个问题。”冰山公主道。
“什么问题?”
“你为什么对我的事情如此上心?”
“倒也没有多上心,大概是因为我们是同类吧,能帮一点是一点,时间对我们而言没有意义,所以嘛,总得找点长久的事物来打发时间。”
“那你怎么打发时间?”
“我吗?每日躺在海渊渊底睡睡觉,做做梦。我可算是半个天降之海的化身?这世上可没什么生灵待见我,皓月母亲倒是待我不错,但是比起我这个便宜女儿,她果然还是喜欢太阳母亲多一些。
其实我和你一样,是个自暴自弃的人,她们都来找过我,只是都无功而返罢了。
我们,还真是同病相怜啊。”
潮汐公主看了看冰山公主戴着的,通天仙木亲手做的耳坠,有几分妒意道:
“哎,只是你已经有了可以消磨时光的人,而我没有。
“其实你如今见到的我,也只是一团水捏的意识投影罢了。”
“能够混入这里,一是你还未认下真名与“繁心”,二是极北之冰本便是海水结成。”
“我曾经可是差点成为海洋女神哦?虽然后来被杀了…不过,不重要了。差不多…该说再见了。”
“极北永远欢迎你。”冰山公主看着眼前的空气,也不知道潮汐公主听到了没有。潮汐公主,你的“繁心”又是什么?
永远欢迎吗?我的暴君大人呀,我所犯下的罪行,又何止是你的十倍呢?
她这样的人,是不配被人救赎,也不会被人救赎的,迎接她的,永远只会是众生的唾弃。
无穷无尽,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海底中,一只巨大的蚌壳轻轻张开又闭合,被含住的潮汐公主侧躺着睡着。她的身下有着许多的珍珠。
在坚硬的蚌壳中,她有些自嘲的失声笑了笑,很快又陷入了安静,连眼睛都不曾睁开。
“据说,暴君大人直至今日,仍在通天木顶忏悔自己的罪行。”
“可惜,亿万年来从来没有人能攀上通天木顶。”
“我们一定要好好感谢伟大仁慈的暴君大人,是她赋予了我们新生呀!”
“若不是有暴君大人,如今这纷乱的天下,我们极北又怎么可能独善其身呢?”
“爷爷,我听说战争公主要来拜访我们的国家,她说想见见暴君大人。”
“真的吗?如果是战争公主,一定可以登上通天木,我们可一定要好好招待她!”
通天木顶边缘。
冰山公主坐着摆弄着自己的手指和头发,两只脚摇来摇去,百无聊赖。
手上是已经干涸的斑驳血迹,两只手指甲也没有长出,倒是不难看,只是多少有些怪异。
耳边的挂坠从来没有摘下来过。
只是衣服比以往变了许多,变得更漂亮了,比原来的纯白色寿衣水准要高出太多了。
简直就像是有人帮她织衣服了似的。
“怎么了吗?我的暴君大人?”
“去的也太久了,我想你了。”冰山公主回应道,她没有回头,因为她知道那个人会自己上前的。
“是我错了,暴君大人。那么,暴君大人,您要怎么惩罚我呢?”
少女那对沾着暴君双手鲜血的耳坠随风晃动着,发出好听的声音。
风雪再临极北时,新生的通天仙木已亭亭如盖。
而那位银发染霜的公主,正独行于冰原之上,身后跟着契约白鹿与万千荧光。
每一步,都有新的冰花在冻土上绽放。
后记:
极北无殇,星轨为疆。暴君之名,穗中深藏。冰山不语,照见苍苍。雪冠融时,万民举觞。
极北的星辰凝固成冰棱,悬挂在通天木顶的穹窿之下。冰山公主赤足立于万仞冰崖边缘,裙裾被罡风撕扯成银丝般的流光。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耳垂上的坠子——那是仙木用初绽的嫩枝雕琢的星辰,内里封印着一滴永不冻结的露水。
距离潮汐公主带来复活之法,已过去万亿个极夜。
最初的百年里,她像凡人般在冻土上播种。那些沾染仙木灵髓的种子落地即生根,却总在抽芽时被奴隶们惶恐地掘出。
“暴君赐予的必是灾祸!”他们哭喊着将幼苗投入火堆。
她只是漠然看着青烟升腾,直到某日忽然折断为首者的脖颈。
自此再无人敢毁坏绿芽,冰原上渐次铺开翡翠色的苔毯。
第一千个年头,她开始教授孩童传唱古老的冰中歌。那些曾被王族抹去的词句,在稚嫩嗓音中重新拼凑成形:“根系缠星斗,枝叶抚月钩,仙木承愿处,魂归不复忧。”
童谣随风渗入冻土深处时,她总感觉脚下传来微弱的搏动,仿佛有人隔着冰层轻叩她的脚心。
第三千亿载隆冬,极光突然化作实体坠落。绿紫色的光带缠绕通天木残骸,将腐朽的枝干浸染成半透明的水晶。
那一夜,冰山公主蜷缩在树洞中,听见根系深处传来模糊的呓语:“大人...冷...“她徒手剖开冰层,将脸颊贴在地脉上倾听,却只触到寒彻骨髓的寂静。
等待的时光把暴戾磨成细沙。当第九千亿次极光漫过地平线时,她已学会用冰晶雕刻仙木的眉眼。
那些雕像遍布冰崖,有的在轻笑时扬起眉梢,有的垂目抚弄裙摆上的霜花。
最常被摩挲的那尊藏在祭坛暗格里,刻着仙木踮脚为她佩戴耳坠的瞬间——雕像的指尖永远悬在她耳畔三寸,如同被时光冻结的触碰。
第九千零七十三亿年。
暴风雪撕碎了冰雕群。冰山公主伫立在废墟间,看晶屑如星尘般在指尖飞舞。
曾经需要动用权能才能击碎的冰晶,如今竟能被狂风轻易揉成齑粉。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已有九千亿年未曾动用过那份毁天灭地的力量。
“您变弱了呢。”
戏谑的童声在身后响起。穿鹿皮袄的小女孩从冰缝里钻出,怀里抱着半截冰雕手臂——那是仙木雕像的右手,断裂处还留着被反复摩挲形成的圆润弧度。
冰山公主的瞳孔微微收缩。这孩子的气息与奴隶们截然不同,发丝间跃动着地脉灵髓的荧光。更令她心惊的是,对方额间嵌着与仙木如出一辙的六棱冰晶。
“他们都说暴君会吃小孩。”女孩歪头啃着冰雕手指,齿间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可我觉得,您更像在等什么人。”
冰层深处传来轰鸣,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在翻身。冰山公主的裙摆无风自动,无数荧光藤蔓自冻土钻出,将女孩轻轻托到她面前。
她伸手抚过那枚冰晶,熟悉的震颤感顺着指尖漫入心口——这是通天仙木用年轮刻印的守护契约。
“你从何处来?”
“从您脚下呀。”女孩咯咯笑着指向冰渊:“好多亮晶晶的根须缠着我讲故事,有雪狼娶了人鱼新娘,有盲眼先知把预言刻在鲸骨上...对了!还有棵会说话的树,总在念叨大人怎么还不来浇水。”
冰山公主的指节骤然收紧,藤蔓感应到情绪波动,瞬间开出锋利的冰刺。
女孩却浑不在意地拨开尖刺,将最后半截冰指塞进口中:“那棵树让我带话——契约白鹿的角该修剪了,您总是忘记。”
冰晶耳坠突然发出嗡鸣,靛蓝色光流如锁链般缠住女孩。
冰山公主的银发无风自动,身后浮现出通天仙木全盛时期的虚影。
万千枝条刺入冰层,地底深处传来琉璃破碎般的清响。
“她在哪?”
“真没耐心。”女孩撇嘴,忽然化作光点消散,只在原地留下颗冰蓝色的果实。
果实表面浮动着熟悉的纹路——正是当年仙木赠予她的未成熟果核。
第九千零七十四亿年
冰山公主将果实按在祭坛中央。
冰晶祭坛顿时活过来般扭曲变形,裂痕中渗出银白色浆液,逐渐凝成通天仙木的轮廓。
但那虚影始终无法聚形,每当要凝结五官时就会溃散成雾。
“还缺最后一块拼图。”
潮汐公主的声音自冰雾中传来。无数水珠在空中聚成她的身影,比起上次相见,她的裙摆上多了几道裂痕,像是被什么利爪撕扯过。
“需要同源之血为引。”她指尖轻点,祭坛上浮现出复杂的星图:“用你额间的冰晶刺破果实,让仙木的灵髓重新流经你的血脉。”
冰山公主毫不犹豫地摘下额饰。
冰晶刺入果实的刹那,剧痛如地脉崩裂般席卷全身。她看见自己的血液逆流进果实,靛蓝色纹路顺着血管爬上手臂,最终在心脏处汇聚成仙木的剪影。
祭坛开始旋转,极光被扭曲成螺旋状的光茧。潮汐公主的身影渐渐淡去,最后一刻,她突然伸手抚过冰山公主的耳坠:“替我问问她...被等待的滋味如何?”
第九千零七十五亿年。
光茧破裂时,极北所有的冰花同时绽放。
冰山公主跪坐在祭坛边缘,看着荧光从自己体内抽离。那些承载着仙木记忆的光流在空中交织,渐渐凝成少女的身形。
最先成型的是双足——赤裸的脚踝还沾着地脉深处的冰渣,接着是缀满星屑的裙摆,最后是额间那枚跃动着灵火的冰晶。
仙木睁开眼的瞬间,暴风雪骤然静止。
悬浮的冰粒折射出万千个重逢的倒影:有她蜷缩在冰窟等待浇水的幼年期,有她嬉笑着编织极光披帛的少年时,还有她枯萎前将最后一丝灵髓注入地脉的诀别刻。
“契约白鹿...”仙木的嗓音带着初醒的沙哑,指尖轻触冰山公主霜白的鬓角:“您的头发,怎么比我的根系还乱?”
冰山公主猛地攥住她的手腕。
这个动作让两人同时僵住——九千亿年前,她正是这样捏碎最后一位王族的喉骨。
但此刻她的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指尖堪堪停在脉搏跳动处,像触碰易碎的冰棱。
“您的手在抖。”仙木忽然贴近,发丝间散落的星尘落在对方染血的衣襟上:“原来暴君大人也会害怕?”
“闭嘴。”
“偏不。”仙木笑得眉眼弯弯,忽然伸手扯散冰山公主的发髻。
银发如星河倾泻而下,发丝缠绕的瞬间,通天木残骸轰然崩塌,新生的枝桠破冰而出,转眼便长成贯穿天地的巨树。
冰山公主被藤蔓托上树冠,仙木正赤足坐在最高处的枝桠上晃悠。
她拍了拍身侧的空位,霜花立即聚成柔软的垫子:“来听听我新编的曲子?”
极光随着她的指尖流淌成五线谱,冰晶铃铛在枝头自鸣。
当第一个音符响起时,冰山公主忽然按住琴弦:“为什么装成小女孩骗我?”
“因为您雕刻的我太呆板了。”仙木歪头咬断一缕银发,在指尖绕成指环:“我想看看没有繁心桎梏的您,会怎么对待突然出现的异物——结果居然只是用藤蔓捆起来,真让人失望。”
“你希望我杀了那孩子?”
“如果是九千亿年前的您,会的。”仙木忽然倾身,鼻尖几乎碰到对方的额头:“但现在您学会克制了,这说明...”
余音被突如其来的拥抱截断。
冰山公主的手臂如冰锁般箍住她的腰身,力道大得仿佛要将两人融为一体。
仙木听见无数裂痕在对方脊背上蔓延的声音,那些被暴君之名压抑了九千年的裂隙,此刻正随着灵髓交融逐渐弥合。
“这说明...”仙木叹息着回抱,将脸埋进染霜的银发:“您终于肯承认,我们本就是同一条根须上开出的两生花。”
树冠下的冻土上,最后一块冰雕悄然融化。那是仙木亲手雕刻的暴君像——褪去戾气的女子闭目浅笑,怀中抱着熟睡的树灵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