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魔丝·珀尔的选择,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
当那团凝聚了瘟疫沼泽万亿年怨气、以她破碎的翡翠心脏为引信、融合了无数亡灵最后哀嚎的幽绿烈焰,在格瑞德庞大的躯体和疯狂滋长的怪哉“屠乱”核心轰然炸开时,天地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不是没有声音,而是那声音太过恐怖,超越了凡人乃至寻常仙人听觉的极限。
空间本身在剧烈地呻吟、扭曲,如同被无形巨手揉皱的纸张。
一股肉眼可见的、混杂着墨绿、惨白与污浊暗红的冲击波,呈完美的球形,以超越思维的速度向外疯狂膨胀、扩散。
它所过之处,大地不是崩裂,而是“融化”。
坚实的荒原土壤瞬间软化、液化,如同沸腾的沼泽泥浆,却又带着焚烧万物的恐怖高温。
空气被瞬间抽干,又被无数亡灵的尖啸和怨毒的诅咒填满,形成实质般的、带着剧毒腐蚀性的瘴气狂潮。
天空被染成了诡异的幽绿色,日光彻底消失,只剩下怨灵磷火如亿万流星般逆冲苍穹的末日景象。
瘟疫沼泽,这个莉魔丝守护了万载的囚笼与家园,在她选择自我毁灭以消灭强敌的瞬间,失去了它最后、也是最关键的“锁”。
万亿年来被强行镇压、积累、压缩到极致的怨气、死气、以及天降之海残留的毁灭性能量,如同被压抑到极限的火山,找到了前所未有的宣泄口!
“吼——!!!”
这不是生物的咆哮,而是亿万亡灵意志混杂着腐朽大地本身的哀鸣形成的恐怖声浪。
被莉魔丝自爆暂时重创、尚未完全聚合的“屠乱”残躯,在这股爆发的洪流中反而成了第一个祭品,被无数从沼泽深处伸出的、由纯粹怨念和腐烂物质构成的巨大触手撕扯、吞噬、同化。
但这股力量并未因此减弱,反而如同注入了新的燃料,变得更加狂暴、无序,贪婪地渴望着吞噬一切活物,将整个帝国西境都拖入永恒的死亡泥沼!
瘟疫沼泽的核心区域,那片曾经矗立着朽木火柴盒小屋的地方,此刻已经化为一个直径超过百公里的、沸腾翻涌的墨绿色深渊。
深渊的中心,一个由无数痛苦面孔、扭曲肢体和嘶吼怨灵组成的巨大漩涡正在形成,疯狂地汲取着四面八方的死亡能量,散发出令仙人也要战栗的毁灭气息。
它就像一个刚刚被打开的潘多拉魔盒,释放出的不是希望,而是积蓄了万亿年的绝望。
“好麻烦啊……”
晨曦公主的脸庞上自登场以来第一次失去了惯有的轻松与好奇,金色的眼眸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一丝凝重。
她清晰地感受到脚下大地传来的、那足以撼动世界根基的怨毒脉动。
莉魔丝用生命消灭了格瑞德和初生的“屠乱”,却也亲手解开了束缚着真正灭世凶兽的最后枷锁。
“姐姐!”
晨曦的声音不再甜美,而是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威严,如同初升朝阳刺破黑暗的第一缕光芒。
潮汐公主反应极快,她本就厌恶一切“脏东西”,这爆发的瘟疫沼泽怨气对她而言如同最刺鼻的毒气。
她冷哼一声,双手结印,脚下瞬间蔓延开一片深邃的蔚蓝。这蔚蓝并非水流,而是高度凝聚的海洋之力形成的绝对屏障,怨气触手撞击在蔚蓝屏障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却无法寸进。
“晨曦。可以处理干净吗?”
潮汐的声音透过屏障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她能感觉到这怨气洪流的可怕,其核心蕴含的死亡本源之力,甚至能缓慢侵蚀她作为仙灵的根本。
“我知道。”晨曦的目光死死锁定着那不断扩大的深渊漩涡。她没有回头,赤足向前踏出一步。
脚下翻腾的、试图吞噬她的腐化泥浆和怨灵触手,在接触到她足尖的瞬间,便如同冰雪遇到烈阳,无声无息地消融、净化,留下一小片纯净的金色地面。
“世界花。”晨曦轻声呼唤。
嗡——!
一把朴实无华、却散发着难以言喻古老气息的木制法杖凭空出现在她手中。
法杖顶端,那朵含苞待放的山茶花骨朵,此刻正流淌着温润而强大的金色光辉,与晨曦眼中的金芒交相辉映。
“不准看!杀了你哦!”
一个稚嫩却凶巴巴的声音直接在晨曦脑海中响起,正是神器·世界花之心的器灵。
“现在不是闹脾气的时候,小花。”晨曦的声音带着安抚的力量,“我需要你,需要你的‘根’。”
似乎感受到主人前所未有的认真和外界那滔天的怨毒,世界花之心罕见地没有顶嘴,只是杖身微微震动了一下,顶端的花苞似乎又绽放了一丝。
“圣光啊!那个敌人看起来值得一战!”晨曦高举世界花之心法杖,清越的声音穿透了亡灵的嘶嚎,清晰地回荡在天地之间。
轰隆——!
一道纯粹到无法形容的金色光柱,自法杖顶端冲天而起!
它并非粗暴的能量冲击,而是蕴含着“光”、“净化”、“秩序”、“新生”等宇宙本源法则的具现化。光柱瞬间刺穿了笼罩天穹的幽绿怨气云层,仿佛在末日画卷上强行撕开了一道通往天堂的口子。
被金光扫过的区域,翻腾的瘴气如同遇到克星般尖叫着消散,狰狞的怨灵触手在光芒中化作缕缕青烟,连沸腾的腐化泥浆都短暂地平息了下去,露出下方龟裂但相对“干净”的大地。
然而,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深渊中心的怨灵漩涡仿佛被激怒了。它发出更加尖锐、混乱的嘶鸣,无数张痛苦的面孔在漩涡表面浮现、扭曲、融合,最终凝聚成一个庞大无比的、由纯粹怨念构成的灰绿色女性虚影!
虚影的面容模糊不清,但那双空洞燃烧着磷火的眼睛,却死死盯住了晨曦。一股比之前更加深沉、更加古老的怨毒意志轰然爆发!
“丝妄…不对,你是珀尔?!”晨曦瞳孔微缩。她瞬间认出了这怨念集合体核心残留的意志烙印,那不是莉魔丝记忆中的“母亲”,而是初代的瘟疫女巫!
万亿年的镇压与同化,早已让丝妄的残魂与沼泽的怨气不分彼此。莉魔丝的死亡和自爆,不仅释放了怨气,也彻底释放了这头被束缚在沼泽最深处的怨念母体!
“痛…好痛…永恒…囚禁…死…都要死…”珀尔的怨念虚影发出断断续续、充满无尽痛苦与恶毒的精神尖啸。
随着她的尖啸,整个瘟疫沼泽的怨气仿佛有了统一的意志,不再是无序的扩散,而是如同亿万支训练有素的亡灵军团,凝聚成无数根粗大无比、缠绕着诅咒符文的墨绿色能量长矛,铺天盖地,如同毁灭的暴雨,向着晨曦攒射而来!每一根长矛都足以洞穿山岳,污染千里!
同时,深渊底部,无数由腐烂植物、动物骸骨和淤泥混合而成的巨型“沼泽傀儡”挣扎着爬出,它们没有意识,只有纯粹的破坏本能,迈着沉重的步伐,践踏着尚未完全净化的土地,向着晨曦、也向着潮汐守护的方向涌来。大地在它们的脚步下呻吟、液化。
“小心!”
潮汐在屏障内焦急地喊道,她周身的蔚蓝光芒大盛,准备随时出手。
面对这毁天灭地的攻势,晨曦的脸上却不见丝毫慌乱。
她金色的眼眸中,燃烧着的不再是好奇,而是属于晨曦的神性。
晨曦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带着洗涤人心的力量,“散!”
她将世界花之心法杖重重顿在脚下那片被她净化的金色土地上。
叮——
一声清脆悠扬、仿佛晨钟暮鼓般的声响,以法杖落点为中心,瞬间传遍四方。紧接着,以晨曦为中心,一片浩瀚无边的金色光域猛然展开!
这光域并非简单的能量屏障。它如同初生的晨曦本身,柔和、温暖、充满希望,却又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净化伟力。
光域之中,无数细小的、由纯粹光之法则凝聚成的符文在跳跃、流转,它们组合成繁复而优美的图案,如同晨曦女神编织的救赎之网。
轰!轰!轰!
怨念长矛组成的毁灭之雨撞入金色光域。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如同沸汤泼雪般的消融声。那些足以污染仙人的诅咒符文,在纯粹的光之法则面前迅速崩解、湮灭。
长矛本身蕴含的恐怖死气能量,则被光域中流转的符文分解、转化,竟化作了滋养光域本身的养分,让金色的光芒更加璀璨夺目!
涌来的沼泽傀儡冲入光域边缘,它们庞大的身躯如同蜡烛般开始融化。
构成它们的腐朽物质在金光中快速分解、净化,还原成最基本的尘埃。那些附着的怨灵意志,则在一声声解脱般的叹息中消散无形。
“不可能!光…讨厌的光!”珀尔的怨念虚影发出更加疯狂的尖啸。她庞大的身躯剧烈扭曲,双手猛地插入深渊之中。
整个瘟疫沼泽的力量仿佛都被她调动起来,深渊漩涡旋转的速度骤然加快百倍,一股墨绿色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毁灭性能量洪流,如同开天辟地的巨斧,撕裂空间,朝着晨曦和她的金色光域狠狠劈来!这是怨念母体汇聚了整个瘟疫沼泽万亿年积累的终极一击!
这一击的威势,让守护屏障内的潮汐都瞬间色变,她周身的蔚蓝光芒剧烈波动,做好了全力防御甚至带人撤离的准备。
晨曦却依旧站在原地,赤足扎根于金色的光域之中。
她看着那毁天灭地的墨绿洪流,眼神平静而悲悯。
“莉魔丝…你的牺牲,我看到了。你的‘家’,不该是毁灭的源头。”晨曦低语,声音轻得只有她自己和手中的世界花之心能听见。
她双手紧握世界花之心法杖,将其高高举过头顶,仿佛要拥抱整个天空。金色的长发无风自动,周身散发出比太阳还要耀眼的神圣光辉。
【神术·万象初曦】
法杖顶端,那朵含苞待放的山茶花,终于在这一刻,于无尽的金辉中,缓缓地、彻底地绽放开来!
没有震耳欲聋的轰鸣。
只有一片极致的、纯净的、仿佛能融化世间一切黑暗与污秽的“白”。
这“白”并非无色,而是蕴含了所有色彩本源、所有生命希望的“初始之光”。
它无声无息地扩散开来,瞬间就充满了晨曦展开的整个金色光域,并且毫无阻碍地向外蔓延,迎上了那毁天灭地的墨绿洪流。
接触的刹那。
时间仿佛凝固了。
那足以劈开大陆架的怨念洪流,在这片“万象初曦”的白光面前,如同投入沸水的冰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瓦解。
构成洪流的怨毒意志发出无声的尖叫,在纯粹的光之本源中被彻底净化、抹除。那些墨绿色的、污浊的能量,则被白光温柔地分解、转化,化作了最原始、最纯净的天地灵气。
白光势不可挡,瞬间反推回去,如同涨潮般淹没了丝妄那庞大的怨念虚影。
“不——!永恒的…痛…恨…”珀尔的虚影在白光中剧烈挣扎、扭曲,发出最后不甘的尖啸,磷火般的眼眸死死盯着晨曦,充满了万亿年积累的怨毒。但她的抵抗在万象初曦面前显得如此徒劳。
构成她虚影的怨念被飞速净化,那张模糊的面容在白光的照耀下,似乎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仿佛回忆起了什么,最终化为一声悠长的、带着解脱意味的叹息,如同风中残烛,彻底消散。
白光继续推进,温柔却无可阻挡地覆盖了整个沸腾的深渊漩涡。漩涡的旋转戛然而止,那吞噬一切的恐怖吸力消失了。
翻腾的腐化泥浆在白光中迅速沉淀、板结,颜色由污浊的墨绿、惨白,逐渐转变为深沉肥沃的黑褐色。那些从深渊中爬出的沼泽傀儡,在白光扫过的瞬间便土崩瓦解,化为滋养大地的尘埃。
白光如同母亲的手,温柔地抚过瘟疫沼泽的每一寸土地。所过之处,沸腾的瘴气消散,狰狞的怨灵如同被超度般化作点点纯净的光粒升腾而起,融入天空。
翻涌的泥浆平息、固化,腐败的气息被清新的泥土芬芳取代。枯死的树木在白光中并未立刻恢复生机,但腐朽的枝干停止了溃烂,仿佛陷入了最深沉的安眠,等待着未来可能的新生。
当“万象初曦”的光芒最终缓缓收敛,消散于无形时,天地已然换了模样。
阴沉的幽绿色天幕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帝国西境荒原上难得一见的澄澈蓝天,几缕白云悠然飘过。
虽然阳光依旧未能完全穿透曾经厚重的怨气云层,这需要时间,但明亮的光线已足以照亮这片饱经创伤的大地。
曾经那个沸腾翻涌、吞噬一切的墨绿色深渊,已经消失不见。原地留下的是一个巨大无比的、深达数百米的碗状巨坑。
坑底和坑壁不再是污秽的泥沼,而是板结、平整的深褐色土地,散发着雨后泥土特有的、带着微腥却充满生机的气息。
一些地方,甚至能看到点点嫩绿的、极其顽强的野草嫩芽,正怯生生地从板结的土壤缝隙中探出头来。
曾经弥漫整个区域的、令人窒息作呕的腐臭和尸臭,被一种雨后旷野的清新空气所取代。
风依旧在吹,但带来的不再是亡灵的呜咽,而是旷野的呼啸,带着劫后余生的空旷与宁静。
瘟疫沼泽的暴乱,被强行镇压了。
那万亿年积累的怨气死气,其最狂暴、最具破坏性的核心部分,已被晨曦的“万象初曦”彻底净化、中和、打散根基。
残余的能量虽然依旧庞大且充满死亡属性,散布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之下,但已经失去了统一的、毁灭性的意志,变得相对惰性,需要极其漫长的时间,可能是另一个万亿年。才可能再次积聚到爆发的临界点。
此刻的晨曦公主,站在巨坑的边缘。
她手中的世界花之心法杖光芒黯淡了许多,顶端盛开的山茶花也重新合拢成花苞,甚至显得有些萎靡,杖身上缠绕的根须也无力地垂落。
晨曦的脸庞上带着一丝疲惫,金色的眼眸光芒微敛,呼吸也略微急促。
她赤足下的金色光域早已消失,但被她双足直接踏过的地方,依旧残留着淡淡的金色纹路,如同神祇的足迹,顽强地抵抗着这片土地深处残余死气的侵蚀。
潮汐公主撤去了蔚蓝屏障,她们看着眼前这翻天覆地的景象,看着那巨大而平静的深坑,久久无言。
“结束了?”潮汐问道,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
“暂时的。”晨曦轻轻摇头,目光深邃地望向坑底,仿佛能穿透土壤,看到下方依旧盘踞的、深沉如海的惰性死气。“莉魔丝是最后的‘锁’。锁碎了,牢笼的根基就松动了。我净化了爆发的‘洪流’,打散了怨念的‘意志’,但这座‘监狱’本身…依旧存在。它需要一个新的、强大的守护者,或者…帝国需要找到一种方法,从根本上解决这片土地的隐患。”
她的话语点明了镇压的暂时性与遗留问题的严峻。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微弱的、带着沼泽腐殖质气息的微风拂过坑底。
风中,似乎夹杂着一声若有若无的、属于小女孩的叹息,带着疲惫,也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
晨曦若有所感,低头看向自己赤足旁。在巨坑边缘一处相对松软的深褐色泥土上,不知何时,悄然钻出了一株极其幼小的植物。
它只有两片嫩叶,叶片细长,形态奇特,顶端正孕育着一个米粒大小的、鲜红欲滴的花苞。
石蒜花。
晨曦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那抹疲惫中透出的笑意,如同晨曦本身,温柔而充满希望。
她伸出手指,极其轻柔地碰了碰那幼嫩的花苞。一丝微不可察的金色光点,从她指尖融入花苞之中。
“辛苦了,莉魔丝。”晨曦的声音轻得像耳语,“你的‘家’,会等到它真正春天的。”
风轻轻吹过,幼小的石蒜苗在深褐色的土地上,微微摇曳。
而在潮汐怀中,昏迷的河洛,似乎也在梦中感受到了什么,紧蹙的眉头,稍稍舒展了一些。
金色的阳光,终于艰难地、彻底地穿透了稀薄云层,如同熔化的黄金,缓缓流淌在这片被净化与镇压的、伤痕累累却又重归平静的大地上,为这惨烈的终局,镀上了一层充满矛盾与希望的、新生的光辉。
深渊被填平,但阴影犹在;英雄逝去,但希望之苗已悄然萌发。
镇压已成,安宁却远未到来,帝国的西境荒原,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铭记这场由一位女巫的死亡与一位仙灵的晨曦共同书写的救赎篇章。
巨坑边缘,晨曦指尖触碰着那株幼小石蒜花苞的暖意尚未散去,她金色的眼眸却投向脚下这片被强行“安抚”的大地。
深褐色的土壤看似平静,但在她那洞悉世界本质的仙灵感知中,下方涌动的并非生机,而是如同沉睡巨兽般、深沉粘稠的惰性死气之海。
它们失去了爆发的意志,却并未消失,万亿年的积累沉淀于此,其总量依旧庞大到令人心悸。
它们如同被强行按入水底的浮木,一旦施加其上的“万象初曦”之力随着时间流逝而衰减,或者遇到足够强大的外力扰动,这片土地终将再次滑向腐烂与死亡的深渊。
莉魔丝用生命换来的,只是一个喘息之机,而非根治。
“暂时的平静…”晨曦轻声重复,目光扫过那巨大而空旷的深坑,最终定格在坑底最中心,那片颜色最深、气息也最为沉凝的土地上。
那里是曾经的深渊核心,是怨念母体珀尔盘踞之地,也是万亿年死气沉淀的“泉眼”。
“晨曦,你打算怎么做?”潮汐冰蓝色的眼眸中带着询问。
她同样能感知到地底那令人不安的庞大死气残留,如同潜伏的毒瘤。
西境侯安远远的看着眼前这位刚刚施展了神迹的仙灵,眼中充满了敬畏与忧虑。
作为帝国西境的守护者,他比谁都清楚这片土地潜在的威胁。
放任不管?
他绝不会允许一颗如此巨大的不定时炸弹埋在帝国西境腹地。
晨曦没有立刻回答。
她抬起手中的世界花之心法杖。
此刻的法杖光芒内敛,显得颇为萎靡,顶端的花苞紧紧闭合,缠绕的根须也无精打采地垂落。
强行施展“万象初曦”净化灭世级的怨气洪流,对这件神器也是一种负担。
“小花,”晨曦的声音带着一丝商量的口吻,指尖轻轻拂过法杖温润的木身,“还撑得住吗?我们需要做个彻底的了断。”
“哼!…”法杖微微震动,器灵那稚嫩却强撑凶悍的声音在晨曦脑海中响起,虽然中气不足,却带着一股不服输的倔强,“根须…扎下去…全吸干!”
“不,不是吸收。”晨曦微微摇头,金色的眼眸中闪烁着智慧与决断的光芒,“我们需要的是…‘归藏’。”
晨曦赤足向前一步,再次踏在深坑边缘的泥土上。这一次,她没有展开光域,而是将手中的世界花之心法杖,对准了坑底那死气最为浓郁的核心区域。
“聚!”
随着她清越的敕令,世界花之心法杖顶端的山茶花苞,再次艰难地、缓缓地绽放了一丝缝隙!!这一次,没有璀璨的光柱,只有无数道细如发丝、却凝练到极致的金色根须虚影,如同拥有生命的活物,从花苞的缝隙中、从法杖缠绕的根须末端激射而出!
这些金色的根须虚影并非实体,而是世界树本源法则“稳固”、“承载”、“空间”与晨曦“净化”、“秩序”之力的具现化。
它们无视了空间的距离,瞬间没入坑底中心的土壤之中,深深地扎了进去,如同精准的探针,刺入了那粘稠、沉重、充满惰性却无比庞大的死气海洋。
嗡——!
整个巨坑,不,是整个瘟疫沼泽区域的大地,都发出了低沉的嗡鸣!仿佛沉睡的巨兽被无数细针同时刺中要害。
那些原本沉寂的惰性死气,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泥潭,瞬间“沸腾”了起来!
但它们并非像之前那样狂暴地冲击、污染,而是在那些金色根须法则之力的引导、约束下,被强行从大地深处剥离、抽吸!
景象诡异而壮观。
深褐色的坑底中心区域,土壤如同活了过来,剧烈地起伏、涌动。
无数道粘稠如沥青、颜色深得近乎纯黑的“气流”,混杂着点点尚未完全净化的惨绿和污浊的暗红,从土壤的缝隙中、孔洞里被强行“挤”了出来。它们挣扎着、扭曲着,试图重新沉入大地,或者散逸污染空气,却被那些无处不在的金色根须虚影牢牢束缚、缠绕!
金色的根须如同最精密的抽丝剥茧的机器,又像是编织命运之网的神之手。它们高效地捕捉、引导着每一缕被剥离的死气。
无数道细小的黑色气流,如同百川归海,被强行汇聚向坑底中心一个无形的“点”。
那个“点”起初只是一个微不可察的扭曲,但随着汇聚而来的死气越来越多,越来越浓稠,它开始变得清晰——一个乒乓球大小的、深邃到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纯黑“漩涡”正在形成!漩涡缓缓旋转,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沉重与冰冷,仿佛一颗微缩的黑洞胚胎。
它所处的空间都产生了细微的褶皱,光线在其周围发生明显的弯曲。
这不是能量的宣泄,而是精妙到极致的法则操控,是对抗万亿年沉淀的庞大“质量”的拔河!每压缩一分,每汇聚一缕,都需要耗费她与世界花之心巨大的心神。
世界花之心法杖剧烈地震颤着,杖身的木纹仿佛都在呻吟。
顶端的山茶花苞艰难地维持着那一丝缝隙,喷吐金色根须的速度却丝毫不减。
器灵在晨曦脑海中发出吃力的嘟囔:“重…好重…比背着一百座山还重…臭死了…”
潮汐全神贯注,蔚蓝的海洋之力在她周身流转,严密监控着周围的空间稳定,防止压缩过程引发不可控的空间塌陷或者死气逸散。
安则屏住呼吸,他能感觉到,坑底中心那个小小的黑色漩涡中蕴含的能量,一旦失控,威力恐怕远超之前的怨灵洪流!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
深坑中的大地如同被抽干了血液,颜色由深褐逐渐变得灰白、贫瘠。
而坑底中心的那个黑色漩涡,则在持续不断的汇聚中,缓慢而坚定地…缩小!
从乒乓球大小,压缩到玻璃弹珠大小,再到指尖大小…每缩小一圈,其颜色就深邃一分,其散发出的沉重感和空间扭曲感就更强一分!
当最后几缕顽固的、如同黑色胶质般的死气被强行拖拽着、发出无声的尖啸没入其中时,那黑色漩涡终于稳定下来。
它不再是一个漩涡,而是一颗浑圆的、完美无瑕的、如同最上等黑曜石打磨而成的——弹珠。
只有指甲盖大小。
却重逾千钧!
仿佛一颗坍缩的星辰。
它静静地悬浮在离地一尺的空中,通体是纯粹的、没有任何反光的极致的黑。光线照射其上,不是被反射,而是被彻底吞噬,只在周围形成一圈淡淡的、扭曲的光晕。
一股难以形容的、冰冷、死寂、沉重到极点的气息,如同实质的寒潮,从这颗小小的黑色弹珠上弥漫开来。
它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空间呈现出肉眼可见的细微涟漪。
瘟疫沼泽万亿年积累的怨气死气之精粹,其最核心、最顽固、最危险的部分,已被晨曦以无上法力与世界树本源法则之力,强行剥离、压缩、凝练成了这枚小小的“余烬之核”!
呼——
当最后一缕死气被成功归藏,世界花之心法杖顶端的缝隙瞬间闭合,所有金色的根须虚影如同潮水般缩回。
法杖发出一声仿佛解脱般的低鸣,光芒彻底黯淡,杖身的木纹都显得有些灰败,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陷入深沉的休眠。
晨曦的脸色也明显苍白了几分,额头的汗珠滚落。但她金色的眼眸却亮得惊人,带着一种完成艰巨任务后的释然与掌控感。
她伸出白皙的手掌,五指张开,对着那颗悬浮的黑色弹珠。
“来。”
没有咒语,没有光辉。
那颗蕴含着灭世之威的黑色弹珠,仿佛受到了最本源的召唤,顺从地、无声无息地飘落下来,稳稳地悬停在晨曦的掌心之上寸许之地。
当它落入掌心范围的刹那,晨曦的手掌微不可察地向下沉了一瞬!仿佛托着的不是一颗弹珠,而是一座微缩的山岳!
那冰冷死寂的气息更是扑面而来,若非晨曦是仙灵,又恐怕瞬间就会被侵蚀冻结。
“嘶…”安倒吸一口凉气,让周遭的气温都上升了许多,即使隔着一段距离,她也能感受到那颗小小弹珠蕴含的恐怖。
晨曦低头凝视着掌心上方的黑色弹珠,眼神复杂。她能感受到其中那沉睡了万亿年的死寂意志,如同被封冻在寒冰最深处的毒液。
这既是后患的根源,某种意义上,也是莉魔丝和丝妄,以及万亿年葬身于此的无尽亡灵,最后的“存在”证明。
“归藏之物,自当归于应归之所。”晨曦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异常坚定。“此物,非此界可容,亦非此界可解。”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空间,望向了遥远而未知的彼方。
她小心翼翼地翻转手掌,那颗沉重的黑色弹珠随着她的动作,无声地落入了她宽大的棕色袍袖之中,消失不见。
在落入袖中的瞬间,似乎有一道极其微弱的、由纯粹晨曦之光编织成的金色符文网络在袖口内一闪而逝,如同给这危险的容器加上了最后一道保险。
当弹珠被收起的刹那,弥漫在坑底的沉重死寂感骤然消失。虽然这片土地依旧贫瘠荒芜,残留着淡淡的死亡气息,但那种如芒在背、随时可能爆发的灭世威胁感,已经荡然无存。
阳光似乎都变得更加温暖明亮了一些,洒在深坑那灰白色的土地上。
“乖乖~等到了归故里,就把你交给这一代的忘归小姐姐~”
安松了口气,安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下来,看向晨曦的目光充满了感激与敬畏——这位仙灵,不仅平息了灭世之灾,更以匪夷所思的手段,将最危险的根源直接“带走”了!
晨曦的目光再次落回坑边那株幼小的石蒜花上。没有了地底那庞大死气的无形压迫,嫩绿的叶片似乎舒展了一些,那鲜红的花苞也显得更加饱满,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莉魔丝,你的‘家’…暂时安全了。”晨曦对着小花苞低语,仿佛在向一个逝去的灵魂承诺,“至于这颗‘余烬’…我会为它,也为你们,找到一个最终的答案。”
晨曦不再停留,转身走向潮汐。赤足踏过灰白的土地,每一步落下,依旧会留下淡淡的金色足迹,如同神祇留下的路标,微弱却持续地净化、安抚着这片饱受创伤的土地,为那株石蒜花,也为这片土地未来的新生,保留着最后也是最珍贵的希望火种。
而她的袖中,那颗来自瘟疫沼泽最深处的黑色弹珠,沉甸甸的,如同一个世界的余烬,一个等待解答的终极谜题,随着她的脚步,一同踏上了新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