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马灯,灯走马,灯熄马停步。
(七岁,教堂地窖)
原来人在死前,连痛觉都会变得奢侈。
血从锁骨下的裂口涌出,我却只闻到海盐的气味——不是教会熏香里掺的廉价粗盐,是父亲渔船上结痂的盐霜,混着腐烂的沙丁鱼腥。
原来这就是死亡的味道,和七岁那年被塞进棺材时一样。
那时我蜷缩在棺底,数着石缝漏下的光斑。
指甲抠进橡木纹路,指尖的血在《海洋福音书》箴言上画出歪扭的小船。
姐姐艾琳说,海上的船能碾碎浪花,可我连浪花都没见过。
直到溟的锁链缠住我的腰,像铁锚刺破深海。
她的鳞片蹭过我溃烂的脚踝时,我突然想起艾琳的断肢。
原来教会说的“神罚”都是谎言——人鱼的尾巴比主教的权杖更接近神明。
“为什么救我?”我攥着溟的腕骨,那里有珊瑚状的疤痕。
“因为你眼里有火,”她掰开我的掌心,放上一枚珍珠,“烧起来比腐心引擎还烫。”
珍珠里裹着半片婴儿指甲,是艾琳从沼泽捡回的那枚。
(十二岁,第一次杀人)
我从未想过,锁链会成为我的铠甲。
主教的银匕首抵在异教徒喉头时,我的手在抖。白裙溅上血点,像雪地开出的罂粟。
那人盯着我胸口的十字架烙痕,嘶声大笑:“圣女?不过是教会养的臭**!”
匕首刺入的刹那,溟的锁链绞碎了他的舌头。
“心软就别拿刀,”她掰开我僵直的手指,把匕首换成戟枪,“杀戮是盐,腌久了才能不腐。”
那夜我蜷在溟的鱼尾旁,听她哼唱人鱼的葬歌。
海藻缠住我的脚踝,月光在锁链上镀出艾琳的脸。
姐姐的断肢化作珍珠前,是否也听过这样的歌?
“人鱼会做梦吗?”我问。
溟的指尖划过我颈间的淤痕:“我们只梦到仇恨。”
我偷偷藏起她脱落的一片鳞,藏在装圣饼的银匣里。
鳞片在黑暗中泛着幽蓝的光,像艾琳姐姐故事里的极光。
(十五岁,腐心引擎核心)
腐心引擎跳动的声音,像极了艾琳垂死时的心跳。
溟的戟枪贯穿教皇胸膛时,黑血喷溅在我的白裙上。
多可笑,他们用童尸喂养的怪物,不过是条衰老的利维坦鲸——为了这样的力量,不惜残害同族的生命
“刺这里!”溟的锁链缠住我的腰,将我甩向跳动的鲸心。
艾琳的骨匕没入血肉的瞬间,我听见姐姐的叹息:“够了……”
原来复仇的滋味是咸的,混着溟的泪和我的血。
她拽着我坠入爆炸的漩涡,锁链在高温中熔成赤红色。
我的裙摆着了火,她却撕开自己的鳞片覆在我身上。
“蠢货,”她咬破手腕,将人鱼血灌进我口中,“现在死太便宜你了。”
人鱼血是苦的,苦得让我想起艾琳省下的黑面包。
(十七岁,最后一次日落)
溟总说陆地是蛆虫的巢穴,可她爱看日落。
我们躺在搁浅的渔船甲板上,她的鱼尾垂在船舷外,鳞片被夕阳烧成琥珀色。
我数着她尾鳍的伤痕,十七道,正好是我的年纪。
“这道是利维坦鲸咬的,”她指着一处锯齿状凹痕,“这道是教会骑士的箭。”
“这道呢?”我碰了碰她心口的淡粉色新伤。
她突然翻身压住我,锁链擦过耳垂:“你的眼神划的。”
海风掀起我的头纱,缠在她的锁链上。
那一刻我希望教会说的天堂存在,好让我把这一刻腌成永恒。
“人鱼死后会去哪?”我问。
“变成泡沫,或者锁链上的锈。”她掰开我攥紧的拳头,放上一枚珍珠,“但你的命是我的,我现在还不准你死。”
珍珠里封着一只萤火虫,翅膀上烙着歪扭的“S”。
(死亡瞬间)
锁链穿透胸膛时,我终于看见了真正的海。
溟的泪滴在我唇上,咸涩如初遇那天的沼泽。
原来人鱼的泪不是珍珠,是融化的冰。
她的银发缠住我的手指,像艾琳临终前攥紧我的力道。
走马灯里闪过无数画面:
——七岁那年藏在棺底的盐粒,被捏成小船的模样;
——十二岁杀人后呕吐的秽物,混着溟扔来的海藻;
——十五岁在腐心引擎核心,艾琳的骨匕刺入鲸心时炸开的血雾;
——十七岁渔船甲板上,她鱼尾蹭过我小腿的触感,比教会丝绸更凉。
最清晰的却是那个暴雨夜,溟的锁链缠住我的腰,将我拽离火刑架。
雨滴打在她脱落的鳞片上,奏出比管风琴更圣洁的哀歌。
“为什么选我?”我蜷缩在她怀里,啃着硬如石头的黑面包。
“因为你的血是甜的,”她掰开我的嘴,塞进一颗珍珠,“比教会蜂蜜酒更毒。”
珍珠在舌尖化开,咸得让我落泪。
意识消散前,我听见溟在哼唱葬歌。
锁链的嗡鸣中,艾琳站在浪尖上对我伸手。她的断肢长成珍珠,裙摆缀满发光的水母。
“来跳舞吧,赛琳娜,”她的笑容和童年时一样,“这次没有铁链,没有棺材。”
我回头望向溟,她的鱼尾正在月光下崩解成泡沫。
原来人鱼的血肉比人类更脆弱。
教会从未说过,被腐心引擎反噬的躯体,连死亡都是缓刑。
“替我看看海……”我扯下头纱抛向她。
白纱缠住她腕间的锁链,
在风中绽成船帆的形状。
最后一丝意识里,
我数着溟脱落的鳞片。
一片是渔船甲板上的日落;
一片是腐心引擎爆炸时她覆在我身上的体温;
一片是锁链穿透胸膛的刹那,
她瞳孔里炸开的星光。
……
第一百二十七片,
是我藏在圣饼匣里的那片,
此刻正贴在心口发烫。
如果有来生,
我想成为溟尾鳍上的一道伤。
不必说话,
不必思考,
只要在她游向深海时,
被浪花冲刷成珍珠的形状。
或者化作她锁链上的锈斑,
在每次杀戮时蹭过她的腕骨,
用溃烂的躯体记住,
她体温比教会的地窖暖半分。
但此刻,
我只想沉入她的瞳孔。
那里有艾琳没能给我的海,
有利维坦鲸群撞碎的月光,
有我们共同咽下的盐——
没有教会,
没有圣女,
只有两具被仇恨腌透的躯体,
在血与锁链中,
尝到一丝诡异的甜。
后记:
赛琳娜对溟的情感始终带有“触碰神明衣角”的敬畏感,溟的鱼尾、锁链、人鱼血成为她贫瘠生命里唯一的光源。
这种倾慕混杂着对姐姐的移情、对教会反叛的寄托,最终在死亡瞬间升华为对“海”的纯粹向往——那是她从未拥有,却借溟的眼睛短暂窥见过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