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汐王冠第七颗珍珠熄灭的刹那,沧正在一处深渊裂谷为幼鲸举行成年礼。
她为这头雷鲸崽子梳了整十年的鳞甲,此刻却突然僵住——一缕裹挟着腐烂腥甜的红雾,正顺着洋流钻进她的鳃隙。
那是她永生难忘的气味。
第一纪元前海妖格劳克斯“陨落”时,喷溅在她尾鳍上的毒血便是这般腥臭。
尽管那不是自己,可沧的耳鳍还是不受控地展开成扇形,深海压强在鳞片表面激起细密的电弧。
无需睁眼,她便看见红雾在大荒原肆虐的景象,瘴气凝结成无数细小的海妖复眼,每个瞳孔里都映出半兽人在地穴中垂死的模样。
"格劳克斯......"
沧的咽喉震颤着,吐出两个被海水泡烂的词汇。
她至今不愿承认,那个曾将她驮在背上遨游星海的温柔乐师,最后会变成污染陆地的诅咒之源。
尾鳍无意识地拍碎了一丛发光珊瑚,惊得幼鲸仓皇躲进她裙摆般的肉鳍下。
红雾的呼唤愈发刺耳。
它们幻化成沧童年时的模样,用格劳克斯的声音在她颅腔内低语:"小妹......替我把心脏挖出来......它在陆地上跳得太痛苦......"
冰层碎裂的脆响在此刻惊醒了沉睡的海渊。
沧的尾鳍扫过最后一道温暖洋流,苍白指节扣住冰缘的刹那,佚界亘古的寒风便舔舐上她的鳞隙。
这是她千万年来首次触碰真正的大地——尽管只是漂浮的冰原残片,但陆地法则化作的无形荆棘已刺入血脉。
"咔——"
第一片鳞甲剥落时,沧听见了祖先的叹息。
那些镶嵌在尾鳍末端的月纹鳞,本是潮汐公主赐予深海贵族的荣光,此刻却在冰面上绽开细密的裂纹。
她尝试摆动鱼尾,却发现往日柔韧如绸的肌理变得僵直,冰晶正沿着鳞片缝隙向体内渗透,将流动的神血凝成尖锐的刺。
"至少要越过碎冰带......"她咬着渗血的唇,指甲深深抠入冰层。
前方,海妖格劳克斯的尸骸正在喷吐红雾,那些裹挟着诅咒的瘴气,正是令大荒原陷入永冬的元凶之一。
当沧将上半身完全撑上冰面时,月光恰好掠过她脊背的珍珠链。
七枚空置的银环叮当作响,最末端的吊坠里封印着一滴液态星光——那是临行前从潮汐公主冠冕上偷来的帝流浆。
冰层在她的体温下融化出人形凹痕,又迅速冻结成尖锐的冰凌,反复割裂着腰腹处的软鳞。
第二片鳞甲带着血肉脱落,在冰面上滚出凄艳的轨迹。
沧突然想起传承记忆里见过的陆地生物:
那些被渔网捕获的海豹,在甲板上挣扎着用鳍肢爬行,脱落的毛发混着血沫黏在木板缝隙里。
此刻她的姿态,与那些濒死的生灵何其相似。
碎冰区比想象中更残酷。
看似平坦的冰原,实则是无数菱形冰刃竖起的刀山。
沧的尾鳍刚滑过某块"镜面",就发现冰下暗藏倒生的冰锥。
锋利的棱角割开尾鳍薄膜,靛蓝色的血液涌出瞬间,竟在冰面上生长出透明的珊瑚——人鱼血裔的诅咒在此刻显现,越是伤痛,越要绽放残忍的美。
"......潮汐……礼赞......"
沧开始吟唱人鱼族的愈合咒文,却发现喉间的震颤频率被陆地法则扭曲。
本该清越如海螺的歌声,此刻破碎成老妪般的嘶哑。
更可怕的是,那些珊瑚并未如海中般止住鲜血,反而根系疯长,将她的小腿与冰面死死粘合。
她发狠扯断珊瑚丛,连带掀翻大片鳞甲。
剧痛让眼前泛起黑潮,恍惚间看见数名陆地祭司——他们站在礁石上举行血祭,人鱼的尾鳍被钉在青铜柱上,珍珠般的血滴坠入火堆时,会发出类似的"滋滋"声响。
当移动至红雾边缘时,沧的尾鳍已露出森森白骨。
那些曾让深海为之倾倒的渐变鳞,如今零落成冰原上的星屑,每一片都映出她支离破碎的倒影。
最脆弱的侧线器官完全暴露在空气中,陆地的风刮过神经束的刺痛,远比深海的火山喷发更难忍受。
她开始出现幻觉。
冰层下的幽蓝不再是海水,而是潮汐公主垂落的发丝;远处海妖尸骸的眼窝中,飘出母亲哼唱的摇篮曲;甚至看见自己的鳞片在月光下羽化,变成一群发光的蜉蝣,朝着大荒原的地穴入口飞去。
"不能睡......"
沧用尖牙撕开手腕,让新的疼痛保持清醒。
神血坠在冰面上,这次长出的是荧光水母群。这些由她血脉衍生的灵体,竟开始反向拉扯她的手臂,试图将主人拖回深海。
最艰难的时刻,沧想起了人鱼族的至暗岁月。
当年怪哉肆虐时,先祖们正是用这样的姿态,在布满火山玻璃的海岸线上爬行。
她们的尾鳍磨成骨刃,血肉成为幼崽的养分,最终在滩涂上铺就一条由珍珠与骸骨组成的求生之路。
"至少......要比祖先多爬几丈......"
当第一缕红雾缠绕上沧的指尖时,她的尾骨终于彻底断裂。
鱼尾像条被抽去脊梁的蟒蛇,瘫软在冰面上不断抽搐。
此刻她距海妖尸骸仅剩五十“丈”(佚界星体的具体大小我还没有仔细思考过/,毕竟,地理,或者说物理不好,这里的丈是特殊计量单位,表未知)
这段对于水中的人鱼而言,瞬息可至的距离,却需要她用肘部砸碎冰面,靠手臂的拖拽前行。
碎冰碴嵌入肘关节的伤口,与神血混合成淡紫色的冰晶。
沧在剧痛中产生了荒诞的联想——或许千年后,半兽人的吟游诗人会传说,珍珠山脉的紫水晶矿脉,正是由人鱼的血泪凝成。
当晨曦刺破永夜时,沧终于触碰到第一块真正的岩石。
那是海妖尸骸溅落的碎骨,经过万年风化形成的暗红色礁石。
她像濒死的藤壶般攀附其上,鱼尾无意识地拍打着岩面,鳞片脱落处立刻有珠母贝滋生,仿佛大地在贪婪地汲取她的生命力。
"格劳克斯......"沧把头枕在手臂上,望着咫尺之遥的庞大尸骸。
海妖腐烂的眼窝里栖息着寒鸦,那些被诅咒浸染的飞禽正用猩红的瞳孔注视着她。
她忽然轻笑出声,惊飞了鸦群:"谁能想到......最后来为你送葬的......竟是血仇之后......"
潮水声隐约从极远处传来。
沧知道那是自己破裂的耳鳍产生的幻听,真正的海洋早已被大地阻隔在千里之外。
她摸索着解下颈间的贝壳项链,将帝流浆滴在岩石缝隙里。
金黄色的液体立刻催生出乳白色的珊瑚礁,这些生长在陆地的异种珊瑚,将会是她留给大荒原最后的礼物。
当半兽人的号角声穿透红雾时,沧的尾鳍末端已经开始结晶化。
她知道这是陆地法则的最终同化——十二个时辰后,自己将彻底变成冰雕。
但此刻她只是慵懒地盘起残破的鱼尾,轻轻哼起人鱼的葬歌。
那些破碎的音符在红雾中凝结成发光的水母,朝着地穴入口翩跹而去。
"就让这具残躯......成为最后的信标......"
在陷入长眠前,沧用指甲在礁石上刻下潮汐纹章。
月光照在纹章上的刹那,整片冰原突然下起温暖的珊瑚雨。
那些粉色的珊瑚虫精准避开半兽人村落,只温柔覆盖着海妖尸骸——这是她以生命为代价,为宿敌举行的最后净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