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洛陷在意识空间那张吱呀作响的小木床上,眼皮沉得像灌了铅。白茫茫的虚空从火柴盒的缝隙里渗进来,给简陋的家具镀上一层朦胧的柔光。先前溟讲解“修行八境”时那些玄奥的字句还在脑海里嗡嗡盘旋,此刻却搅成了黏稠的浆糊。床板硬邦邦的触感透过薄薄的卫衣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非实体的冰凉。
她累极了,不是身体上的,而是灵魂深处被强行塞进了太多庞杂的知识与力量后那种过载的疲惫。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意识海微微荡漾,仿佛连维持这个小小的“火柴盒”存在,都在消耗着她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一丝力气。
“呼……”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那气息在静谧的意识空间里凝成一小团白雾,又慢悠悠地散开。眼皮终于彻底黏在了一起,意识像沉船般向着黑暗的深海坠去。梦里似乎有模糊的光影晃动,是黄昏海翻涌的碧波?还是拉克希米城夜市里连成一片的霓虹星河?混沌不清。
就在意识即将完全沉沦的刹那——
“啪!”
一声清脆得如同冰棱碎裂的响指,毫无征兆地在河洛的眉心炸开!
不是物理的接触,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核心的震荡。仿佛有一根无形的、带着冰凉海水气息的手指,带着点不耐烦,又带着点促狭,精准地弹在了她意识最混沌的那个点上。
“呜哇——!”
河洛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残留的睡意如同被惊散的鸟群,瞬间逃逸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种被强行从温暖被窝里拽出来的、空落落的清醒,以及眉心处那一点挥之不去的、带着深海寒意的微麻。
“醒了?”溟懒洋洋的声音从床边传来。她依旧维持着那副人身鱼尾、裹着纯白晚礼裙和白丝裤袜的模样,此刻正斜倚在空气中,仿佛身下有一张无形的贵妃榻。她指尖还残留着一丝幽蓝的微光,显然刚才那记“灵魂弹指”的始作俑者正是她。
那条华丽得不真实的鱼尾轻轻摆动着,搅动着意识空间里无形的“介质”,发出细微的、水流般的哗啦声。
“溟…溟姐姐!”河洛捂着还在突突直跳的眉心,有些气恼又有些无奈地看着始作俑者,“你干嘛呀!我好不容易才……” 困意被打断的烦躁感涌上来,但看着溟那副理所当然、甚至还带着点“为你好”的表情,后半句抱怨又噎了回去。
“好不容易才什么?好不容易才一头栽进意识沉眠,错过接下来三个时辰的灵力潮汐最佳蕴养期?”溟挑了挑眉,白发如月华流淌,衬得那双纯白的眸子更显清冷。她伸出纤长的手指,虚空一点,一缕细小的、带着清冽气息的水流凭空出现,绕着河洛的脑袋转了一圈,最后化作几点冰凉的水珠,轻轻拍在她的脸颊上。“醒醒神,小河洛。真正的冥修可不是让你倒头大睡。‘发明’冥修的那位上古大能若知道后世有人把他的无上妙法当成催眠术,怕是要气得从棺材板里跳出来,再被你气死一回。”
冰凉的水珠带来一阵激灵,彻底驱散了最后一丝混沌。河洛甩甩头,感觉灵台前所未有的清明。虽然身体(或者说灵魂体)依旧疲惫,但那种沉重的、拖拽着意识下坠的粘稠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晰的、对自身存在和周围“空间”的敏锐感知。她咂摸了一下溟的话,又体会了一下此刻的状态,不得不承认,这种被强行“开机”后的清醒,虽然粗暴了点,但确实比昏睡过去更……有用?至少她能清晰地“看”到构成这小木屋的每一根意念木纹,能“听”到意识海深处那些代表瘟疫沼泽遗藏的、如同星辰低语般的能量微鸣。
“发明冥修的人,还真是个天才……”河洛小声嘟囔了一句,这次语气里带上了真心实意的佩服。能把“休息”和“修炼”如此精妙地结合,在看似沉静的休憩中引导力量自发运转、滋养壮大,这种化被动为主动、寓修炼于无形的法门,确实堪称夺天地造化。
心绪稍平,河洛习惯性地低下头,手指下意识地抚向胸口。指尖触碰到一个温润微凉的硬物——那枚古朴的青铜长命锁。
长命锁静静地悬在她的意识体上,仿佛是这个灵魂空间里唯一真实的锚点。锁身流淌着温润的青铜光泽,上面镌刻的模糊瑞兽花纹在意识空间柔和的光线下显得更加神秘。此刻,锁扣微微开启着,像一扇通往微型世界的门扉。
河洛凝神向内看去。
只见长命锁的内部,并非实心的金属,而是一片荡漾着柔和蓝光的、微缩的“水域”。水质清澈透明,如同最纯净的海蓝宝石融化而成,散发出宁静而深邃的气息。在这片小小的“意识之海”中央,溟的本体——那条银白色的小鱼干——正安然漂浮着。
她闭着双眼,银白色的、细密如最上等丝绸的鳞片在微光中流淌着珍珠般的光泽。小小的鱼鳍像最轻薄的纱幔,随着水波极其缓慢地舒展、飘动,每一次轻微的摆动都带起一串细碎到几乎看不见的气泡,如同星尘洒落。那条标志性的、线条优美的银白鱼尾,此刻也放松地舒展开,尾鳍的末端像散开的华丽裙裾,随着水流的韵律轻轻摇曳。整条“小鱼干”呈现出一种绝对的放松和安详,仿佛回归了生命最原初的母体怀抱。她的睡颜带着一种非人的、纯净无垢的唯美,像一件沉睡在深海之心的古老艺术品,时间在她身上仿佛失去了意义。
“对哦…”河洛这才恍然,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锁身,“溟姐姐是人鱼,在水里呼吸才是本能……” 在黄昏海初遇时那万丈巨影带来的压迫感早已消散,眼前这条泡在长命锁“水池”里的小鱼干,看起来无害得甚至有些……脆弱可爱?这种反差让河洛心头泛起一丝奇异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