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唯美宁静的画面深处,却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怪异感。
长命锁,本是寄托着人间父母对孩子长命百岁、平安顺遂祝福的凡俗之物。它象征的是尘世的羁绊,是血脉的温暖。可此刻,它的内部却囚禁(或者说承载?)着一位来自洪荒深海、活了不知多少亿万年的古老存在。那荡漾的微缩海水,那沉睡其中的神话生物,与锁身上象征着人间烟火的古朴花纹形成了无比强烈的冲突。
祝福的锁,成了囚禁的笼?还是休憩的巢?抑或是……某种更深层次契约的具象?
河洛的目光落在溟闭合的眼睛上。那长长的、同样是银白色的睫毛,如同覆盖着霜雪的鸦羽。沉睡中的溟,脸上没有任何属于“溟”的狡黠、促狭或那种洞悉世事的沧桑感,只有一片近乎神性的空茫。这种绝对的宁静,反而让河洛感到一丝不安。
仿佛这不是休息,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沉寂,一种将自己彻底交付、与承载她的容器(长命锁)融为一体的状态。
她不再是那个可以随时跳出来指点江山、甚至弹她脑门的人鱼导师,她只是一件寄存在河洛灵魂深处的、精致而易碎的“物品”。
“溟姐姐?”河洛试探着,用意念轻轻呼唤了一声。
锁内的“小鱼干”毫无反应,只有鱼鳍随着水波又极其缓慢地飘动了一下,吐出一串更细密的气泡,像无声的叹息。
这无声的回应加深了那抹怪异感。河洛皱了皱眉,下意识地伸出手指,想要去碰触那枚长命锁,想要更近地感受那片微缩海域的波动,确认溟的存在状态。但指尖在距离锁身还有一寸时停住了。
不行。
一种莫名的直觉阻止了她。这长命锁现在是溟恢复的关键,也是连接她们灵魂契约的枢纽。贸然的、带有探究性质的触碰,可能会干扰到里面那微妙平衡的“水域”,甚至可能惊醒溟,打断她来之不易的休养。
河洛能感觉到,长命锁内部那平静的蓝光下,正有极其细微却源源不断的、精纯的生命气息在流转,丝丝缕缕地滋养着溟残破的灵魂本源。这是一个精密而脆弱的过程。
她收回手,指尖残留着青铜器那种特有的、微凉而沉实的触感。目光再次流连在锁内那片静谧的蓝色和那抹沉睡的银白上,那份唯美依旧,但最初的欣赏和“可爱”感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疏离?
这长命锁里沉睡的,终究是第三纪元的活化石,是黄昏海歌声的源头,是能与帝国公主比肩论道的存在。她此刻的脆弱无害,只是风暴过后的短暂平静。河洛忽然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脖子上挂着的,不仅仅是一件法器,更是一个时代的重量,一个古老灵魂复苏的希望,以及一份她尚未完全理解其代价的沉重契约。
“怪怪的……”河洛低声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捻着卫衣的下摆。这柔软的、带着现实世界烟火气的棉质触感,成了此刻唯一能让她感到些许踏实的东西。“还是藏起来好了……”
她小心翼翼地捏起长命锁的链子,将这块承载着古老灵魂与无尽谜团的青铜挂饰,轻轻地塞进了自己意识体所穿的、那件宽大白色卫衣的领口之下。冰凉的青铜锁身贴着“皮肤”,带来一丝清晰的凉意,沉甸甸地坠在胸口的位置,仿佛一颗缓慢搏动的心脏。卫衣柔软的布料很快包裹住了它,遮蔽了那片幽蓝的微光和沉睡的银白,只在领口处留下一道细细的青铜链子的反光,证明着它的存在。
藏好了。看不见了。
但那沉甸甸的存在感,那冰凉贴肤的触感,还有意识深处与之相连的那一丝微弱却坚韧的契约感应,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晰。它提醒着河洛,她的旅程,她的力量,她的未来,已经与这枚锁、与锁中的古老灵魂,密不可分地纠缠在了一起。困意被驱散,留下的是清醒的责任,以及对前路更加深刻的认知。冥修是天才的发明,而她,正行走在这条天才铺就的、布满未知与重负的道路上。
河洛的意识刚从长命锁那片幽蓝的微缩海域抽离,视野聚焦的刹那,就被眼前极具冲击力的一幕钉在了原地。
床榻上,洛水以一种堪称艺术性捆绑的姿态被牢牢禁锢着。六道凝若实质的幽蓝水环,闪烁着冰冷而精准的符文光芒,如同最坚韧的深海冰绦,从她圆润的肩头开始,一圈紧似一圈,严丝合缝地缠绕下去。缠绕的轨迹刁钻无比,绕过纤细的腰肢,锁住并拢的双腿,一直勒到玲珑的足踝,最后在脚腕处打了一个闪烁着绝对禁止符文的死结。整个人被裹得密不透风,活脱脱就是一根刚从油锅里捞出来、裹满了金黄酥脆外皮的老北京鸡肉卷,还是豪华加粗版。只有那颗水蓝色的脑袋顽强地露在外面,成了这“鸡肉卷”顶端唯一生动的点缀。
月光透过兽人旅馆宽大的窗户斜斜地照进来,给这幽蓝的“茧”镀上一层冰冷的银边,更凸显了束缚的严酷与洛水处境的可怜。她每一次徒劳的挣扎,都只能让那六道水环泛起更强烈的蓝光,符文流转,发出细微的、如同冰层挤压般的咯吱声,将她弹回原位。她像一条搁浅在沙滩上的美人鱼,空有惊人的美貌和力量,却被这源于同源却更精妙的水之法则困在了方寸之间。
而此刻,洛水那双平日里顾盼生辉、盛满狡黠或慵懒的蓝宝石眼眸,正死死地锁定在河洛身上。那眼神,幽怨得几乎能滴出水来,混合着滔天的怒火、被背叛的委屈,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控诉?仿佛在无声地呐喊:“你居然还有脸醒过来看我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