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仰望您缝补天裂的针芒,将泪铸成剑,刺破永劫循环的虚妄。”她再次抬头,目光投向石膏神像那模糊的面容,双手在胸前做出一个捧起和献祭的姿势。这一次,言灵之力似乎试图凝聚某种更“宏大”的景象。教堂顶棚那布满蛛网和裂纹的角落,光线诡异地扭曲了一下,仿佛真的有一道无形的“天裂”被粗糙地缝合了几针,留下几道歪歪扭扭的、转瞬即逝的光痕。同时,离少女最近的两个信徒,眼角竟真的渗出了大滴大滴的泪水。泪水并未落下,而是在她们脸颊上诡异地悬停,微微颤抖着,发出极其微弱的、如同劣质金属片摩擦的“铮铮”声,仿佛要凝聚成什么“泪剑”。然而这景象只维持了不到两秒,泪水便不堪重负般滚落,滴在她们粗糙的黑纱衣襟上,留下深色的湿痕,“泪剑”的幻影彻底破碎。刺破永劫循环的“剑”,脆弱得如同孩童的戏言。
“请赐骸骨以安眠,赐生者以无畏,”少女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或许是刻意为之的)悲悯与祈求,音调微微拔高。随着“安眠”二字,教堂角落里一堆被黑布遮盖、不知是杂物还是什么废弃物的东西,其下方散落的几块不知名动物的小骨头,竟真的微微震动了几下,发出极其细微的“咔哒”声,旋即彻底沉寂,再无动静。而“无畏”的祈愿落下,离河洛最近的那个暗精灵信徒,原本因恐惧而微微发抖的肩膀,竟真的僵硬地挺直了一瞬,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硬撑出来的“无畏”表情,眼神里的惶恐却暴露无遗。
“让群星在孩童眼中种下破晓的微光;”少女的指尖似乎想凝聚一点柔和的光芒,指向教堂侧面一个缩在母亲(穿着同样洗得发白的黑纱)怀里、大约只有五六岁的人类小女孩。小女孩睁着懵懂的大眼睛看着这一切。随着少女的指向,小女孩的眼眸深处似乎真的有一点极其微弱的、星屑般的银芒闪过,但转瞬即逝,快得像是错觉。小女孩似乎被那指尖和突然的“关注”吓到了,反而更紧地往母亲怀里缩去,眼中只有迷茫和怯意,哪有什么“破晓的微光”?只有对这场奇怪仪式的本能畏惧。
“请令泪洗净红锈,”她的目光扫过教堂斑驳脱落的墙皮和生锈的烛台支架。墙壁上一块因潮湿而泛起的、如同泪痕般的巨大黄褐色水渍,颜色似乎真的淡了那么极其细微的一丁点?或者只是光线变化造成的错觉?而那烛台上的红锈,依旧顽固地附着其上,在昏黄烛光下闪着暗淡的光泽,毫无被“洗净”的迹象。
“请令夜晚托起坠落的月亮。”她最后一句祷告,双手高高举起,如同托举着无形的重物,目光虔诚地投向女神像。窗外,那轮真实的、高悬于拉克希米城上空的月亮,依旧稳稳地待在天穹,散发着清冷的光辉,轨迹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但在教堂内部,在少女高举的双手上方,空气却诡异地扭曲、压缩,形成一片巴掌大小、极不稳定的、如同水波般晃动的深蓝区域。那区域中心,一点极其暗淡、随时可能熄灭的、米粒大小的惨白光芒艰难地亮起,如同一个拙劣模仿的、严重缩水的“微型月亮”,在深蓝的“夜空”背景里颤颤巍巍地悬浮了不到三秒钟,便“噗”地一声轻响,如同一个被戳破的肥皂泡,彻底湮灭无踪。深蓝的“夜空”扭曲了几下,也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在空气中,只留下一点淡淡的能量逸散后的焦糊味。托起坠落的月亮?最终托起的,只是一个瞬间破灭的幻影气泡。
“长夜漫漫,唯见您冠冕煌煌;”少女的声音因持续的言灵输出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虚弱,但那份“虔诚”的表演感却更加用力。随着“冠冕煌煌”四字,她头顶上方,那早已消失的“微型月亮”残存能量点,猛地爆开一团刺目却短暂的金光!光芒瞬间照亮了教堂布满蛛网的角落和信徒们惊愕(或麻木)的脸,如同一个劣质的闪光弹。金光中,仿佛有一顶极其模糊、由纯粹光线构成的、类似荆棘或扭曲星辰组成的冠冕虚影,在她银发上方一闪而过。光芒来得猛烈,消散得更快,强烈的明暗反差让所有人眼前都留下了短暂的光斑残影,反而更凸显了教堂的昏暗和石膏神像的粗陋。这“煌煌冠冕”的显现,充满了力竭声嘶的透支感和刻意营造的廉价辉煌。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胸膛微微起伏,那身昂贵的雪白晚礼服在昏暗光线下也似乎黯淡了几分。灰蓝色的眼眸凝视着神像,里面翻涌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意念、所有的尴尬、所有强行催动言灵之力带来的负荷,都灌注到最后一个称谓里。
“众生匍匐,永颂您圣名未央!”最后一个音节被无限拉长、拔高,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整个教堂的空气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紧、压缩!灰尘在骤然形成的低气压涡流中疯狂旋转。所有垂首的信徒,身体如同被同一根绳索猛地拉扯,头颅以更大的幅度、更快的速度重重磕向冰冷坚硬的水泥地面,发出沉闷而整齐的“咚”声,如同被集体操控的木偶。那声音汇聚在一起,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麻木和服从。
然而,就在这“未央”的尾音即将攀至顶峰、那被强行凝聚的最后一丝言灵之力即将爆发出某种“终章”效果(或许又是一次刺目的闪光,或是一声更大的“圣名”回响)的刹那——
“呕……”
一声极其不和谐、充满生理性反胃的干呕声,如同锋利的剪刀,蛮横地、粗暴地、毫无预兆地撕裂了这强行构建的、摇摇欲坠的“神圣”帷幕!
声音的来源,是洛水。她一手用力捂着嘴,小巧的鼻翼因强烈的恶心感而快速翕张着,弯下了腰,另一只手则死死地抠住了教堂入口处那扇朽烂木门的门框,尖锐的指甲甚至在朽木上刮下了几道深深的白色木屑。她那原本就水润的蓝色大眼睛里,此刻更是蓄满了生理性的泪水,长长的睫毛剧烈颤抖着,仿佛下一秒就要吐出来。她整个身体都在表达着一种难以忍受的、纯粹的、毫不掩饰的尴尬和恶心。这声音是如此突兀,如此真实,如此具有破坏力,瞬间将那由言灵之力、信徒跪拜、烛火摇曳、光影特效共同编织的、脆弱而尴尬的“庄严”氛围,击得粉碎!
教堂内,那被强行压缩到极致的空气骤然一松,发出轻微的泄气声。所有信徒磕头的动作僵在半途,如同卡住的发条。地面上最后一点挣扎的微光彻底熄灭。烛火恢复了原本病恹恹的摇曳姿态。灰尘缓缓飘落。
站在环形坛中央的少女,那最后一个高昂的音节如同被利刃斩断,硬生生卡在喉咙里。她高扬的下巴僵住了,灰蓝色的眼眸里那片沉静的星海瞬间被惊愕、被打断的愠怒、以及一丝猝不及防的狼狈所搅乱。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银白色的长发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发梢的星形银饰因这剧烈的动作而发出一连串急促细碎的“叮铃”声,如同受惊的风铃。她的目光,越过那十几颗僵硬的、还保持着半磕头姿势的黑纱覆盖的头颅,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光束,精准地、带着难以置信的错愕和一丝被亵渎的怒意,钉在了门口那个扶着门框、还在努力压下恶心感的蓝发少女——洛水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