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仙灵,世人不是没有信仰河仙子的,不过多是些零星的渔村野祀,或是行船人临时抱佛脚的香火。真正成规模的,还得数那水脉八仙共奉的"八仙教"。这教派源远流长,香火鼎盛处,能见八尊神像并立庙堂——江近月,河洛水,湖千澈,泊无涟,云欲雨,雨生烟,雷鸣霆灼,电闪霓断。
八位水属仙灵共享一座鎏金嵌贝的大香炉,炉身八面,各刻一位仙灵的本相神通。信徒们多是江河讨生活的百姓,所求也实在:渔夫拜江河佑满舱,农夫求雨仙润青苗,行商祷云雾隐踪迹,连那走投无路的,也会往湖仙的像前丢个铜板,求个“沉冤得雪”的渺茫念想。
供品更是五花八门,鲜鱼活虾算是正经,更有甚者供上绣了并蒂莲的鞋垫、孩童换下的乳牙、甚至半坛子喝剩的浊酒,美其名曰“仙家也得沾沾人间烟火气”。这教派扎根市井,烟火缭绕里透着股粗粝的生命力,庙祝敲着豁口的铜磬,能把八位仙灵的功绩唱成俚俗小调,调子跑得九曲十八弯,倒也应了水脉无常的景儿。
饶是这样接地气的八仙共祀,洛水也受不了。此刻置身夜晚女神教堂,听着那文绉绉、黏糊糊的颂词,她只觉得一股酸水直冲喉头。指尖下意识抠着冰凉的水泥地,硬生生碾出个小坑来。信仰?她太清楚这玩意儿底下是什么了!世人总爱把求不得、放不下的执念,一股脑儿镀上金粉,塞进泥胎木塑的肚子里,再指望那虚无缥缈的“神恩”替他们熨平生活的褶皱。
荒唐!尤其是眼前这夜晚女神教,颂词华丽得能噎死人,什么“星河为冕,暗渊作裳”,什么“以骨为笛,吹响纪元更迭的苍凉”,听得洛水浑身起栗,脚趾头尴尬得能原地抠出一座新的拉克希米城地下迷宫。
森林女神那傻X,她洛水又不是没“干”过!那会儿她刚化形不久,天真烂漫得像个刚抽芽的嫩树苗,满脑子都是“万物生长”、“生命礼赞”的调调。
洛水一时兴起,伙同几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仙灵,趁她在生命之泉沐浴时,偷偷往泉眼丢了把北冥寒髓。
好家伙,泉水瞬间冻成个剔透的大冰坨子,把正在水里哼歌的森林女神直接封在了里面,只露个脑袋在外面,冻得小脸煞白,长长的翠绿头发都结满了冰溜子,活像一颗被速冻的奇异果。
落木萧萧气得用仅能动的嘴,结结巴巴骂了三天三夜的“洛水你混蛋”,那带着哭腔的控诉,至今还是仙灵茶话会上的经典笑料。
至于眼前这位被顶礼膜拜的夜晚女神?洛水更熟!那是开天辟地头一遭的元老,比潮汐公主还古早的存在。
洛水记得清楚,当年佚界初定,星轨混乱,她披着用初代星辰碎屑织就的夜幕长袍,在虚空里忙得脚不沾地,像极了熬夜赶工的女织工。
洛水还曾好心(或者说手贱)地帮她“梳理”过一团纠缠的星轨线,结果用力过猛,把一片刚成型的星云扯成了漫天星尘,害得夜晚女神又多加了三百年的班来修补。
这位女神平日里最烦虚礼,最大的爱好是蜷在星渊尽头打盹儿,醒了就鼓捣她那永远织不完的“纪元之茧”,偶尔被其他仙灵吵醒,顶多翻个身嘟囔一句“别烦,天还没亮呢”,哪有一星半点颂词里那“永恒帷幕主宰”的肃杀?
仙灵们的数量,掰着指头数都嫌指头多。
天地初开到如今,真正得了不朽、得了位格、能被称作“仙灵”的,不过寥寥十数位。活得久了,圈子自然就小。
佚界虽广,对这群老家伙而言,却像个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小村落。
洛水敢拍着胸脯保证,只要认识一个仙灵,七拐八绕,总能搭上其他所有仙灵的关系线。……各种鸡毛蒜皮、相爱相杀的破事儿,构成了仙灵之间独特又紧密的联系网。洛水甚至怀疑,仙灵们私下有个不为人知的传讯秘法,或者干脆有个不记名的八卦小报,专门流通这类“谁又把谁家房顶掀了”的劲爆消息。
正因如此,洛水此刻听着那抑扬顿挫、饱含深情的颂词,看着白衣少女白昼颖那虔诚得近乎狂热的姿态,胃里的翻腾简直压不住。
“她个浓眉大眼的夜晚女神!”洛水在心底无声咆哮,指尖几乎要把水泥地抠穿,“姓夜的你醒醒啊!别睡了!快看看你的好信徒!听听她们都在念叨你些什么玩意儿!”
洛水眼前仿佛出现了她被这颂词吵醒的模样:女神揉着惺忪的睡眼,从星渊尽头的云絮被窝里探出头,原本深邃如夜空的眼眸里满是困惑和被打扰的不爽。她扯了扯身上那件万年不变的、边角都磨得起毛的星辰睡袍,侧耳听着那些“以骨为笛”、“泪铸成剑”的华丽辞藻,嘴角肯定会抽搐两下,然后翻个巨大的白眼,一头栽回云絮里,用被子蒙住头,闷声闷气地抱怨:“有病吧这群凡人?吵死了!老娘缝个纪元之茧容易吗?哪来这么多戏!”说不定还会迁怒地踹一脚旁边悬浮的、刚有点雏形的星体模型,踹得几颗流星歪歪斜斜地划出错误的轨迹。
想到那副暴躁又慵懒的真实模样,再对比眼前这肃穆得近乎凝固的空气和那能酸掉牙的颂词,强烈的反差像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了洛水的胃。她再也忍不住了——
“呕……”
一声清晰无比、在寂静教堂里显得格外刺耳的干呕,硬生生掐断了白衣少女白昼颖那即将吟诵完毕的“伟大的夜晚女…”。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