霖是在那座山上住下的。
那天他走得太远,天色太晚,而他需要一个地方歇脚。
他敲开一户农家的门,屋主是个老人,眼神冷得像冬天的风,还有一个小女孩,蹲在门口削木头,耳朵微动,尾巴藏得很好。
他们没多问他是谁,也没问他从哪儿来,老人只是让他进门,给了他一碗饭。
“不许动厨房的刀,不许进阁头上的阁楼,夜里不准出门。”
这是他入住的第一天,老人对他说的三句话。
霖同意了。
他走进屋里,靠在墙边坐下,屋子不大,但很干净。
墙上贴着几张手绘的地图,画着山的轮廓。
“那是我爸爸画的,”小女孩指着其中一张,“他说等他赚够钱,就带我去城里看看。”
“你爸爸呢?”
“进城打工了,说是很快就回来”她低头继续削木头。
霖看着她手中的小刀。
“别削太深,会伤到自己。”霖说。
“我知道啦!”她笑着抬头。
晚饭是南瓜粥和腌渍梅子,霖吃得很快。
老人坐在角落抽旱烟,盯着他看。
“你们这些城里人吃饭太快,不知道食物的味道。”他说。
“习惯了,”霖放下筷子,“赶路多了,吃饭就得快。”
“那你就不该来山里。”
霖没接话,而是默默喝完最后一口汤。
女孩在一旁看着两人对话,悄悄把一块萝卜塞进霖的碗里。
“爷爷做饭有点咸,我给你加点萝卜。”
霖他夹起那块萝卜,放进嘴里,味道有点甜。
霖点点头:“你以后可以去学做菜。”
“真的?”
“只要你愿意。”
她笑了,尾巴轻轻摇晃了一下。
第二天一早,霖就被安排去后山砍柴。
“你不该让他做这种事,”阿夏站在门口嘟囔道,“他是客人。”
“他是来借宿的,不是来做客的。”老爷爷靠在门边,声音低沉。
“那你也不能让他干重活。”
“他这样的妖狐,不会是普通人。”
阿夏没再说话。
霖走进山林,手里拎着一把旧斧头。
他动作利落,一刀下去,树枝应声而断。
“你以前砍过柴?”她问。
“砍过,”霖回答,“后来用火少了。”
“那你现在用什么?”
“用别的东西,比如打火机。”
“……听起来不太安全。”
“对你来说是这样。”
“但我已经习惯了。”
阿夏歪头看他。
那天下午,霖坐在院子里削苹果。
阿夏还是蹲在他旁边,耳朵微动,听着他的故事。
“外面有高楼,”他说,“比那座小山还高。”
“真的假的?”
“真的,也有电车,能跑很远很远。”
“那你去过海边吗?”
“去过,海的味道很咸。”
“我想去一次,”阿夏望着远处的树林,耳朵机灵地动来动去,“但我爷爷说我不行。”
“为什么?”
“他说外面的人都不讲道理,也不讲感情。”
“那你相信他的话吗?”
“我不知道。”
霖没再说话,而是递给她一片苹果。
“等你想好了再说吧。”他说。
“真的?”
“嗯。”
“那你怎么知道我会想好?”
“因为你已经在问了。”
夜晚,风从山上吹下来,带着一点点凉意。
霖坐在屋顶边缘,阿夏靠在他旁边,听着风铃响,虽然不是真的风铃,但风吹过树梢的声音,也像是一种回应。
“你说外面的世界……”她低声问,“真的那么大吗?”
“比你想象的大。”
“但也比你想象的冷漠。”
“那你为什么不回去?”
“我只是路过。”
“我还没找到真正的家。”
“那你现在住在哪?”
“城市那边。”
“一栋公寓。”
“公寓是什么?”
“一种房子。”
“很多人住在一起。”
“听起来不像我们这里的家。”
“能让我休息就行。”
阿夏靠在栏杆上,望着远方。
“我也想去一次,”她说,“哪怕只是去看看。”
“那你得先学会一个人走路。”霖低头看着她。
“我已经学会了。”
“不,你还没,你现在还没有迈出第一步。”
阿夏不满地“哼”了一声,就没再问了。
她靠在那里,听着风穿过树梢的声音。
夜深了,风从山上吹下来,带着一点点凉意。
霖睡不着,他走出房间,披了件外套,站在院子里看了会儿天。
屋里很安静,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狗叫声。
他正准备回房时,听见身后的木门吱呀一声。
老人也出来了。
他手里拎着一壶酒,靠在屋檐下,像是已经习惯了这种夜晚。
“你也睡不着?”老人问。
“嗯,”霖点头,“醒得早,习惯了。”
老人往嘴里倒了一口酒。
“我年轻的时候也这样。”他说。
他们没说话,只各自站着,看着夜色下的山林。
过了一会儿,老人才开口:“我们祖祖辈辈都住在这座山里,我们熟悉的只有这些山而已。”
风穿过树梢。
“阿夏她爸爸出去了,”老人继续说,“说是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然后呢?” 霖问。
“他就没回来,不是不想回来,是他变了,回不来了。”
霖回答:“人只要走出去一次,就很难再完全回到原地。”
“那你呢?” 老人撇了霖一眼。
“我没回去,我只是路过。”
老人又喝了一口酒。
“你说得对,但我们这些老人,还是希望她能留下。”
“她不会一直留下的,”霖低声说,“她已经开始做梦了,她说想看看高楼和电车。”
夜空中的星星不多,但都还在。
老人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缓缓开口:“儿女不在身边就觉得寂寞,儿女在身边又觉得烦,这是没办法的事。”
“是啊,没办法。”
老人吐出一口白雾:“山就喜欢我这样的人。”
第二天早上,霖收拾好行李,准备离开。
老爷爷站在门口,抽着烟,没说什么。
他转身时,阿夏跑了出来。
“你要走了?”
“对。”
“那我还能再见到你吗?”阿夏问。
“也许吧。”
“那你能不能带我去?”
“很抱歉,不能。”霖拒绝得很干脆。
阿夏看着他背起行李,走向山下。
风从背后吹来,卷起落叶和阿夏轻柔的尾巴。
“爷爷。”
“嗯?”
“总有一天,我会去城市里的。”
“嗯……”爷爷也转身,拍了拍还远望着霖远去的阿夏,“走吧,先回家,外面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