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经过了短暂的休整后，烛羽星弦号也正式转入了妃子航道。
方才的潮汐变化，让整个航道凝固的蜡岩也液化成了蜡海。烛液澄清，只是微微灰白，视野亦因此开阔。被封在蜡岩中休眠的甲壳鱼，也在温暖的融蜡中舒展身体，又在探险船接近时慌忙远离。
“也是荒废的相当久了呢，妃子航道。”
薇洛莉亚望着这群圆滚滚的带壳小鱼，意志注入焰晶，塑造出一股涡流，将几只跑得较慢甲壳鱼卷进外露的收货舱。这些小鱼在蜡液中笨拙地划动短鳍，厚实的甲壳在探照灯光下泛着黯淡的灰蓝色光泽。
“嗯，”刚玉微微点头，“如果是仍在使用的航道，这些鱼往往会被沿途船只抓绝迹。”
由于接近球形的身体和覆盖全身的甲壳，这种鱼游的相当慢，因此极易捕捞。当然，有失必有得，厚实的脂肪层和密闭全身的甲壳，让它们即使被潮汐变化封在凝固的蜡岩中，也能以休眠的方式，生存数月甚至数年的时间，又在蜡岩融化后恢复生息。再加上惊人的繁殖能力，它们得以成为妃子航道这种荒僻之处的常客。
“我经常碰到这种鱼，在黄铜织机号上，”短暂的沉默后，刚玉开口道，“有时碰到了岩缝，浩风会停船走下去，看看能不能从岩壁里挖出蜡封的甲壳鱼。”她望着灰白的蜡液，像是在回忆那个对着岩壁敲敲打打的身影。
“那看起来像是他的爱好，” 捕捉到了刚玉语气里那丝极淡的怀念，也注意到对方依然没有看向自己，“这样的效率显然不如直接捞。” 她试图用一点轻松的点评冲淡对逝者的短暂感伤。
“嗯。”女孩微微点头，既是认可，也是结束这个回忆片段。
薇洛莉亚的目光扫过窗外一块金属残骸的阴影，思绪飘向了更久远的年代。“说起来，妃子航道……这个名字本身就带着一个时代的烙印。”她轻声道，像是在开启一个话题，“砂糖橘屠杀之后，从烛人贵族到人类果农，所有人对水果种植业有一种近乎病态的恐惧。”
“嗯，”刚玉的声音冷静而清晰，带着查阅过资料后的笃定，“原初人类阳雨看到了其中的缝隙。他与烛人治疗师合作，把荔枝包装成了无害甚至有益的珍果，以此重新抢占空虚的水果市场。”
薇洛莉亚有些意外于刚玉的接话，但随即了然——作为即将驶入这条航道的船长，刚玉必然会做足功课。她点点头，补充道：“没错，这包装极其成功。玛丽女皇本人甚至沉迷其中，据说日啖荔枝三百颗？”
“根据侍从的回忆，平日是六十颗左右，当然，最高日消耗是三百二十颗，”刚玉平淡地纠正道，“为了满足这种需求，商人和探险家开辟了这条专门运输荔枝的航道，因此得名‘妃子航道’。”
“所谓的妃子，指的也不仅是玛丽女王，还包括全体沉迷荔枝的淑女夫人们，”薇洛莉亚的声音带上了淡淡的戏谑，“荔枝已经成为了一种文化潮流，所以即使人们在茅坑中发现了那位暴君玛丽的脑袋，这条耗资巨大的航道也没有走向衰微。”
“它反而在往后迎来了辉煌的巅峰，”刚玉接口道，“伊丽莎白女皇借助玫瑰之盟的影响力登基，人类与烛人迎来蜜月期。妃子航道因其成熟的路线和连接人类产区的优势，在荔枝贸易推动下达到了鼎盛。当时的穹顶站点扩建热潮，在这条航道上体现的最为明显。”
“直到伊丽莎白女皇去世，”薇洛莉亚遗憾地轻叹道，“潮汐力量开始剧烈反弹。失去强大意志的庇护和维系，沿途那些依托航道繁荣起来的据点，在狂暴的潮汐冲击下逐一沦陷。她死后，真的所有事情都在变差。”
又一阵沉默降临。舰桥内只剩下引擎低沉缓慢的大提琴曲在嗡鸣，以及船身穿过蜡液的、粘稠的汩汩声。方才餐桌上被艾兰妮巧妙驱散的暧昧与无措并未真正消散，只是暂时沉潜。此刻在这狭小、安静、只有她们二人的空间里，又悄然浮上水面。
她们都知道如何扮演好自己的角色——船长与盟友，蜡塑师与顾问——也能维持表面上的交谈，甚至能默契地拼凑一段历史的脉络，但那股淡淡的不自在，像看不见的丝线，轻轻缠绕着指尖，缠绕着呼吸。
舰桥内那粘稠的沉默被乔尔粗犷的嗓音从通讯器中撕裂：
“老大！公主！正前方！有东西！”
薇洛莉亚和刚玉几乎是同时抬头，目光瞬间穿透了前视窗。灰白澄清的蜡液尽头，在探照灯锐利光束的切割下，一个巨大、圆润的轮廓渐渐浮出。那并非自然形成的蜡岩或礁石，而是一个灰白浑浊的球体——一个荒废的穹顶站点。
模糊、浑浊、深浅不一的灰色，它就像一颗是雾蒙蒙的玻璃珠，亦或者暴雨将至时阴沉而乌云密布的天空。除了灰暗的表面，它没有任何多余的修饰，以至于在融化的烛液中，它显得像是个老旧的、被遗弃的廉价次品，或者你的猫在舔了一个星期的毛之后吐出的、黏答答的球状物。
“64号站点，我们的下一站到了，”刚玉的声音恢复了船长的冷静与决断，“烛羽星弦号需要进一步的彻底检修，特别是引擎在‘饥饿’潮汐中的过载损伤。这个站点虽然荒废，但由于穹顶的强隔绝效能，内部空间应该相对稳定，能提供一个避风的锚地。而且……”她顿了顿，目光投向那片深沉的黑暗，“探测这里的损毁模式和残留的潮汐扰动数据，也能帮助我们预测会在守约领遭遇什么。艾兰妮，准备环境指示菌，还有常用的解毒剂。乔尔、扎克，准备减压舱和探索装备，我们需要进入内部建立临时工坊和安全区。”
“收到，老大！”
“明白，船长！”
通讯器里传来扎克和乔尔利落的回应，以及瑞恩表示就绪的咔嗒声。
“停靠前，”刚玉点点头，继续补充道，“我们得派两个人去先行勘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