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
薇洛莉亚轻轻放下手中的金属盒,鲜红的荔枝在惨白辉石的光芒下,红得刺眼,如同凝固的血珠。扎克站在桌旁,目光沉重地扫过那些记录着绝望的金属箔页,凌乱的字迹深深刻入纸张,仿佛将死者绝望的爪痕。
就在这时——
“咔哒哒咔!噼里啪啦咔!滋啦——咣当咔哒哒哒哒!!!!”
一阵极其突兀、狂暴、充满了金属摩擦感和强烈情绪宣泄的噪音猛地从瑞恩身上爆发出来!音量有限,却又如暴雨般骤烈,仿佛它身上的每一颗齿轮,每一条弹簧都在一同振鸣!
薇洛莉亚几乎是本能地猛然后退半步,转向机关人,紫眸瞬间睁大,防御术阵层叠亮起。她的指尖燃起蓝焰,法术蓄势待发。
故障?失控?站点有针对机关人的侵蚀?还是先前潮汐的残余后遗症?亦或者……
“别激动,别激动!”扎克连忙对少女摆了摆手,“他只是在骂街!”
薇洛莉亚的动作瞬间僵住,指尖的蓝焰摇曳了一下:
“啊?”
她那狡黠灵动的紫色眼眸,少有的流露出纯粹的茫然。
“你懂得,这哥们语言核心有点特别。”扎克略显尴尬地偏开视线,“普通人正常说话时,他会骂脏话;而普通人要是说了脏话,他就会……骂得特别多、特别脏。按老大的规定,为了团队和谐,我是不会翻译具体内容的。”
在少女近乎呆滞的注视下,这场狂暴的噪音风暴在瑞恩体内肆虐了足足数十秒,才随着它八只触手“唰”地一声整齐收回而戛然而止。
“骂得好,哥们儿,深有同感。”扎克朝身后的机关人比了个大拇指,“继续干活吧。”
————
瑞恩这突如其来的爆发,无疑冲散了凝重的气氛。在后续探索余下区域的过程中,当他们踏过嶙峋的齿状地面、照亮锈迹斑斑的废墟、猎杀孤独游荡的怪物时,这对活宝总能恰到好处地整出些新花样,将刚刚开始沉郁的氛围搅得令人哭笑不得。
如此,在薇洛莉亚用蜡塑术简单地掩埋了死者的骸骨后,两人一机便这样仔细检查了服务中心的每个角落,确认再无其他威胁或值得回收的物资。
那些荔枝,他们按烛羽星弦的空余载量,打包了没有磨损的部分准备带走——作为探险船船员,他们也不应仅仅为了“尊重逝者”就放弃这些预防斑肤病的营养补充;至于那本由绝望与疯狂书写的金属日志,则被扎克用一块布小心包好,塞进了器材箱。
在找到一个合适的停靠点后,扎克和瑞恩十手并用,用器材箱里的铁架搭建出了一个简易的发信塔,对站点外的烛羽星弦发出停靠信号,再后退到薇洛莉亚身边,和她一同等待。
“说来,站点里的那些惨事,让我有点想到你们烛人王朝的‘有偿采集人体资源制’,”低头看了看还未有融化迹象的地面,扎克挠了挠他红色的头发,“那个贵族老爷确实操蛋,但他一死了,整个站点的人都得因为没了他而开始完蛋,”青年苦笑着耸了耸肩膀,“那些烛人为了讨生活,不得不放自己的血,割自己的肉,这也很操蛋,但如果没了卖血肉制剂的钱,他们有活不下去。”
“但归根结底,这依然是……我的同胞们的罪过,”少女的紫眸中闪过一抹夹杂着寂寥的厌恶,“如果不是他们那扭曲的优越感,那荔枝盒不应该仅仅只能用烛人术法打开;如果利威尔不那样分配不公,那站点人员也不至于被逼到造反;如果不是王朝对他们的系统性抽榨,烛人平民也不至于几乎全员都要以卖血谋生。”
“你真这么想?”扎克显然瞪大了眼睛,“我甚至以为你会说,比起以前的强制血税,伊丽莎白时代后这种付钱买他们的血,要仁善的多,之类的。”
“事实上,我甚至认为这种有偿购血进一步加剧了他们的贫穷,”薇洛莉亚摇了摇头,“如果你留意一下就会发现,采集站购买平民血肉时,用的都是城币。”
“城币?”扎克皱起眉,“那不是为了节约金属资源而使用的城内通用货币么?”
“嗯,由蜡塑术制造的代币。”烛人公主微微颔首,“因为蜡塑术是烛人贵族的专利,而他们数量有限,易于追踪,城币不需要专门的防伪。但这会带来一个结果——”
她的指尖亮起微光,一小块光滑的蜡质在她掌心凝聚、塑形,转眼变成一枚硬币大小的圆形蜡片,上面清晰地浮现出一圈术法灼纹和面额数字:
“每一个烛人贵族都可以像我这样随意印钞——只要量不至于大到触怒当地领主。采购站付的正是这样动动手弄出来的钱。”
“这不过是动动手就能弄出来的废蜡片子,”扎克迅速地抓住了中间的关键,“而就仅凭这个,他们就能把那些可怜人当奴仆使唤,抽他们的血,挖他们的肉,还有奸污他们的姐妹——这其实根本就是抢。”
瑞恩同样愤愤地在他身后挥了挥爪子,又是爆发出一阵金属的噪声。
“而且,”薇洛莉亚的语调一扬,一抑,让话语中的讥讽更甚,“卖东西的人不是傻瓜,当这种凭空变出来的‘钱’像洪水一样涌进城里,拿‘钱’的人开始变多,会发生什么?”
“东西……会变贵?”扎克顺着思路,他跑过码头,见过货物紧缺时价格飞涨,“对!肯定要涨价!今天卖掉一管血换的蜡片还能买一袋粮食,明天可能就只能买半袋了。他们为了活下去,只能卖掉更多的肉,流更多的血!”
“那真正的钱呢?铜帽、银冠呢?”思索了片刻,扎克接着追问,他本能地感觉到硬通货的价值。
“兑换限量,还有高的吓人的手续费,” 薇洛莉亚的嘴角苦涩地扬起,“这样,那精巧的枷锁将源源不断地抽取平民的血汗,却丝毫不影响贵族们在天鹅绒房间里的棋局。”
“真是操蛋。”扎克重重地踢向蜡质的地面,弄出一个凹坑,“真他渣的操蛋。”
就在这时,地面传来一阵轻微的震动,伴随着温度的上升,蜡质开始变得柔软,透明,又随即沸腾起来。纯白的光亮穿过浑浊的蜡液与无数的气泡,如透过云层的阳光照亮了此处的黑暗——烛羽星弦号的感应雷达,准确地找到了他们搭建的信号塔位置。
“船来了。”薇洛莉亚活动了一下手指,刻意让语气明快了几分,“先把改变世界放到一边吧,该怎么办,我已经从小想到大啦。现在,我们的船和人都需要多一点修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