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的噪声与混乱在同一刻爆发而出:船头撞击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硬着陆的船身天旋地转般剧烈晃动,金属龙骨在过度的暴力下呻吟着,发出令人牙酸的、几近断裂的哀鸣。报错的警铃疯狂鸣响,最终彻底休止,只余下仪表盘幽微的冷光在浓重的尘埃中勾勒出扭曲的轮廓。
在这混乱终于落幕后,提前蜷身抵抗冲击的刚玉,忍着全身的钝痛,重新舒展起身体。原初人类的坚韧体质和她的充分准备起到了作用,伤势不算严重。但此刻,她心中只有两个名字:
“薇洛莉亚!艾兰妮!你们的状况如何?”
薇洛莉亚——她的体质本就最弱,还带着撕裂伤,更注入了超出安全剂量的亢红素;艾兰妮虽稍好,但她很可能来不及选择合适的躲避区。而船长室位于船首,虽有加固防护,但仍首当其冲,此刻已是一片狼藉:一根粗壮的、扭曲变形的钢筋如同狰狞的獠牙,横贯而入,撕裂了操控台和副驾驶座之间的空间,连带扯起一片锯齿状的钢板,形成一道冰冷的、致命的屏障,将她与薇洛莉娅和艾兰妮完全隔开。
视野被彻底阻挡。死寂。只有暴露在外的山铜弹簧,兀自发出单调而令人心悸的嗡鸣。
“薇洛莉亚!艾兰妮!”
船长的声音拔高了几度,而这话语间的那一点颤抖令她自己都是一惊。她连忙稳住心神,强硬地维持住冷静——不能触动物体、破坏脆弱的平衡,引发二次坍塌——然后,在这死亡般的静默和束缚中,用最小的动作、最精准的控制,解开安全带,从变形的金属牢笼中,一寸寸地抽出身体
心跳快得可怕,甚至令她胸口发痛,但却又必须强迫身体像机械一样精准。
这种压抑到极点的、与本能恐惧搏斗的感觉,将她拽回了那条龙的留下的血腥狼藉——那时她的手正压抑着颤抖,平稳地剖开浩风的胸膛,拨开他暗红色的肺片……那温热、湿润、带着虚弱搏动的触感,仿佛再次紧贴在她的指尖,随着记忆中的呼吸一伸、一缩,令她胃部一阵抽搐。
冷静,刚玉,冷静。深呼吸——没有什么是不可牺牲的,也没有什么是不可亵渎的。
对,还有肺里的那条龙,她必须处理一下,不能在这个时候出岔子。
她召唤出那个樱焰曲木烟斗,浅吸一口——仅做压制,不做清除,确保不伤到肺泡,她不能再这个时候咳嗽。
就在腐蚀性的烟雾在她的肺内滋滋作响时——
“我尚无……” 一个极其微弱、仿佛从遥远地底传来的气音,穿透了钢筋屏障。
是薇洛莉亚!
“你状态如何?是否有生命危险?我该如何救助你?” 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差点把手中的烟斗弄掉在地。
“我尚无……生命危险……”少女虚弱地痛哼了一声,话语依旧断断续续,“但处于……短暂失聪。”
刚玉瞬间了然——这意味着薇洛莉娅虽然听不见她的呼喊,却预判到了询问,主动传递了最关键的信息:无生命危险,以及失聪状态。这大概也说明,她仍意识清醒,思路一如既往的清晰。
“亢红素……放大了我的疼痛……但没有,”她又是痛哼了一声,令刚玉心头一紧,“但我没有外伤。”
明白了。薇洛莉娅暂时安全,但情况不明的艾兰妮才是当下最迫切的问题。刚玉立刻发动异能,召出一阵星辉,覆盖向薇洛莉娅所在的区域——这是信号,代表“收到信息,正在行动。”
船长再无顾虑,眼眸扫过周围的区域,同时联结穹顶,确认房内的布设——她能将被标记物进行指定传送,自然也能感觉到被标记的烛羽星弦各部件的位置。
船长室目前被分成三部分,那根贯入的钢筋把它分成左右两半,而薇洛莉亚那一边又有一个倒下的钢板和墙角围成了一个小区域。
刚玉这边没看见艾兰妮,所以她在薇洛莉亚那一侧。薇洛莉亚并没有说艾兰妮的情况,说明船医不在公主视线里,那她应该找地方做了躲避。
所以艾兰妮只能在被钢板围住的那个角落里。
确认了位置,把她救出来便不难。困住艾兰妮的钢板没有支撑任何关键结构。刚玉指尖微动,异能发动,那块沉重的钢板瞬间消失,被传送到了船舱外的蜡海中。
果不其然,棕色卷发的妖精裔就蜷缩在那个角落。除了那套金属防护服,她确实未着寸缕,一动不动,如同昏迷的人体模特。表面上看,似乎没有明显外伤。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刚玉再次发动异能。一个装着嗅盐的小玻璃瓶出现在她手中。迅速拧开瓶盖,刺鼻的气味逸散出来。她精准地将瓶子传送至艾兰妮鼻下,巧妙地卡在她屈起的膝盖与头部之间,确保挥发的气体能被她吸入。
幸运眷顾。几秒后,艾兰妮的身体微微一颤,发出一声模糊的呻吟,眼皮艰难地颤动起来。
“艾兰妮!”刚玉的声音穿透尘埃,稚气未脱,却带着一种冰泉般的清冷与镇定,“报告你的状况!能动吗?”
船医的眼睛终于勉强睁开一条缝,棕色的瞳孔有些涣散,但迅速聚焦: “嘶……头很痛……可能是受到了撞击,” 她的声音沙哑虚弱,却在逐渐变得连贯清晰,”其它地方……有淤伤,但无大碍,防护服让我免受了碎片的刮擦——薇洛莉亚怎样?”
“无生命危险,但亢红素让她十分痛苦,还陷入了失聪。”
刚玉稍稍松了口气。船医能行动,最脆弱的两位女士都无性命之忧,基本可以确认全员平安——瑞恩的钢铁之躯很难受损;扎克有瑞恩保护且足够机灵;至于老乔,那猛男本就是全船最抗揍的存在。
果然,传讯仪很快传来另外两人一机安然无恙的消息。全员幸存,环境也趋于稳定,刚玉终于有余裕观察四周。
烛人的城市通常以钢铁骨架构筑网络,用蜡质与术阵填补空隙,再将多层类似结构嵌套,形成缓冲与保险。他们似乎卡在了守约领的数层防壁之间,离穿透最后一层防御网仅差一步。
既然只差临门一脚,不妨先看看城内情况。星光闪烁,一根修长的观察杖出现在刚玉手中。她小心地将杖尖从钢筋捅出的缺口中探出船体,抵住最后一层蜡质防壁。接触端的微型术阵启动,悄无声息地熔出一个小孔。
她看到了人。
不少人。
人群聚集在他们撞击点的下方广场,显然是被这惊天动地的动静吸引而来。烛人平民与人类混杂,都抬着头,脸上写满惊疑与好奇,对着撞击点指指点点。
为了获取更多信息,她缓缓移动观察杖的视角。镜头扫过广场边缘,恰好定格在“那个东西”上。
那是一根颇高的立柱。柱身高处,向外延伸出数截平行于地面的横杆。每根横杆末端都系着绳索,吊着一个沉甸甸的物体,在死寂的空气中……无声地晃荡着。
刚玉眯起眼,瞳孔微缩,努力聚焦。
看清了。
是人。
蜡质的皮肤,纯白的肤色,衣物沾满污秽与暗褐色的血渍,但残存的精致款式仍昭示着身份——是烛人贵族。
广场上,那根立柱,吊满了烛人贵族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