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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多久,烛羽星弦号的船员们在卫兵的“护送”下踏入维修通道,沿着冰冷的台阶向地面行进。乔治与两名卫兵走在最前面,其余城卫队员严密地把守后方,断绝了一切退路。
铁穹的维修通道构造粗犷,除了略宽一些、结构更坚固之外,两侧仅安装了低矮的扶手,本质上与组成铁穹的其他骨架并无不同。一行人走在上面,脚步与金属碰撞,发出连绵而沉闷的回响。
事情的棘手程度显然又升级了。
正如乔治所说,烛人王朝对化兽者——那些像他一样移植了野兽或恶魔器官的人——一向处置严厉。不仅如此,《焚兽法典》也规定,任何未经审批、对烛人肉体实施的永久性改造行为,同样构成重罪。
而从乔治能担任卫兵队长,以及他口中那位“引导他们开发潜能的温德阁下”来看……如今的守约领,对烛人王朝的敌意恐怕远超一般的叛乱城市。以他们被“护送”的架势推测,烛羽星弦号很可能将被守约领扣押,以防他们外泄情报。
此外,乔治显然不可能是城中唯一的化兽者。其中或许有人移植了增强感知的器官,这将给薇洛莉娅的伪装增添又一重暴露的风险。
薇洛莉娅轻轻叹了口气,扶着手柄一步步向下走。刚玉走在她身侧,没有搀扶,却始终留意着她的状态。她望向他蓝色的眼眸,也在其中看到了深切的凝重。
必须找个无人监听的环境和她认真商讨——除了棘手的现状,这座城市还存在不少疑点:
首先,它为何还能存续?这里已不仅是潮汐肆虐,根本就是处于一个活体潮汐的腹内。但这里的居民,至少这些卫兵,都是有理智能交流的活人。如果这只是类似潮汐之眼的特殊地貌,那自然最好,但如果是其他答案……他们必须做最坏的打算。
其次,据薇洛莉娅所知,守约领沦陷时的城主路易斯·怀特与其父斯诺宾莎·怀特,都是风评极佳的统治者。
老城主斯诺宾莎抓住了伊丽莎白改革时期与人类合作的机遇,在妃子航道崛起的时代推行多项开放贸易的政策,为烛人平民创造了大量就业和财富,也为人类定居者提供了少有的包容环境。
正是他的治理,使这座城市从最初的荔枝中转站,演变为烛人与人类合作友谊的象征——守约领之名的由来也正是如此。
至于路易斯城主,他执政时间虽短,但薇洛莉娅曾在术法学院读过他的作品——一份新式避难碉堡的设计图。与那些只追求低成本或高防御的设计不同,路易斯的方案提出了一套能覆盖全城的地道系统,连贫民窟中的流浪者也能经由地道迅速、安全地转移至城主府内的碉堡。
这至少说明,他是一位少见、会顾虑贫民安全的领主。
而据刚玉所说,广场上的尸体已悬挂超过一年,虽未说明具体年限,但已足以让叛乱政权初步稳定。可以推测,守约领沦陷后,原政权或许在潮汐之下还维持了数年。
无论是路易斯本心变质,是新继任者丧失人心,还是现任领袖温德操纵暴民、煽动情绪——在这沦陷的十多年里,必然发生了某些变故。
最后,是化兽者。
据薇洛莉娅了解,他们并非民意基础雄厚的地下游侠。在多数无知烛人平民眼中,他们是潜在的疯子,是由禁忌仪式造出的半人半兽的怪物。稍具常识者则视他们为信奉丛林法则、自远古遗留的邪教。
根据薇洛莉娅作为术法师的专业知识,烛人的肉体形态会反向影响其心智,因此永久性改造往往伴随精神风险。而移植外源器官所带来的强烈排异,几乎必然造成心智的不可逆异化,埋下疯狂与失控的隐患——这也是《焚兽法典严禁化兽者的主因。
当然,这一切也可能如乔治所说,只是烛人王朝为维护统治所散布的谎言——以薇洛莉娅对王朝的了解,这种可能性并不小。
于是又一个问题浮现:这里的居民究竟如何看待化兽者?而守约领内的化兽者,又究竟是怎样一个组织?
就在这时,一阵突如其来的失重感打断了薇洛莉娅的思绪。身体的虚弱让她的脚步一踉跄,不由自主向前倒去。就在即将失去平衡的刹那,刚玉及时上前,稳稳扶住了她的手臂。
但这动静也惊动了前方的乔治。他猛然转身,发出沙哑的低吼:
“你们在搞什么!?”
他那过分明亮的绿眸瞬间锁定了踉跄的薇洛莉娅,**的怒意仿佛即将扑噬而来。
“她为了给船领航,过量注射了亢红素,现在非常虚弱。”刚玉微微上前,将妻子挡在身后,“能否请你放慢一些速度?”
乔治的表情一瞬间变得狰狞,**的狂躁在眼底翻涌,几乎要撕裂那副憨直的表象——然后,他用力眨了眨眼。
“哦!抱、抱歉!”他说道,沙哑的嗓音里只剩下真切的懊恼,仿佛方才的狂怒不过是个错觉,“我没注意到……这鬼地方光线太差了。姐们儿你没事吧?”他后半句转向薇洛莉娅,语气关切。
他不仅没有斥责或怀疑,反而真的放慢脚步,并示意身后的卫兵也放缓速度。
“额……亢红素什么的,我也不是很懂,”他甚至像邻家男孩那样挠了挠寸头,“但我们守约领虽然条件不好,还是有医疗站的。到了那边,这位……云曦耀小姐,可以先去休息一下。”
“谢谢,”薇洛莉娅轻声回应,努力让声音只透出疲惫而非警惕,“我会记下的。”
乔治似乎因她的道谢有些不好意思,含糊地应了一声,便转过身去,真正以更慢、更平稳的速度继续引路。又走出几步后,他回头喊了一句:
“坚持一下啊!就快到了!”
烛羽星弦号一行人彼此对视,眼中都有些意外。
这位守约领的卫兵队长乔治……或许是个不错的人?
乔治的为人尚难定论,但他所说“路不多了”,倒确实不假。
通道终于抵达尽头,只剩一扇厚重的金属闸门挡在面前。它由齿轮与杠杆驱动,看上去颇为古旧,但保养得宜。乔治示意手下转动墙边的黄铜轮盘,一阵沉闷的嘎吱声响起,闸缓缓向上开启——
城内的景象逐渐显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