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在此时前所未有的凝滞、粘稠。即使是一个呼吸,都变得仿佛在沼泽跋涉一般艰难。
薇洛莉娅轻咬着嘴唇,在这小瓶滚动的轻微声响中,任由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而温德也不做催促,只是像欣赏画作一样,玩味地注视着少女的面容。
少女试着迎向对方的视线,好窥见一丝线索,但那墨绿色的瞳孔却仿佛最完美的单向玻璃,将外物的本质剖析的纤毫毕现,又让她看不见这暗色后的情绪与思维。
不,至少有一个事实是绝对可以确定的:无论是出于戏弄还是真的有所期待,她对薇洛莉娅有足够的耐心,甚至也能容忍一定程度的试探。
因此,她伸出一根食指,指向那透明的八角杯中清水般的溶液:
“神经性毒素,会导致逐步加重的幻觉,并在最后中断受害者的呼吸和心跳。”
寂静。
她接着指向玫瑰杯中气味甜腻的粉色药剂:
“致死性的激素,会先令代谢紊乱,随后是器官衰竭。”
没有回应。
最后是那浅绿茶杯中的深绿液体:
“最典型的溶血型毒素,将会十分粗暴地导致内出血。”
依然是寂静。
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黑发的魔女甚至连表情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只是维持着如故玩味的笑容。
她好像沼泽中那株始终张开的捕蝇草,无需动身追猎,只是静静地等待,直至猎物迈入不容拒绝的死亡。又好似那最暴虐、最冷漠的君主,不理会蝼蚁的话语,因为这根本
从头到脚,一阵战栗席卷了薇洛莉娅的全身。从来到这个世界起,她从未如此想要发抖过——不仅仅是因为这场“决斗”中隐含的荒诞和暴力,更是因为其中暗藏着的,极具讽刺意味的羞辱:
她被命令着去做茶杯,居然只是为了去盛她不得不喝的毒药!
重压之下,她的头脑如一座沸腾的坩埚,无数的念头在情绪的加热下如气泡般升腾而起:
她是注定要被处决,应该趁镣铐解开,杀死温德后设法逃离么?
还是应该放低姿态,再次试图交涉?
亦或者动用自己术法技巧,将毒药解开后服下?
更聪明的选择会不会是玩弄文字游戏,制造第四个不存在的选项?
……
每一种方案都看似可行,却缺乏实证;无论以怎样华丽的言语去修饰它们的可靠,只要这与温德实际的想法不符,便会让她如落入捕蝇草的飞虫般尸骨无存。
可谁能弄明白这个魔女的想法?那墨绿色的眼睛真的是人的眼睛么?她根本从中读不出哪怕一点东西!
不,还有一个证据。
就像按下了某个开关,烛人公主的头脑骤然间一片澄明——她意识到一个事实:温德的身份、立场、已有的举止,以及在这囚室中确实发生过的事件,都是全然不可动摇的线索。
奥利维娜·温德是谁?——守约领的城主。
她的目的?——维系城市存续。
她为何来见薇洛莉亚?——获取情报,了解到底该如何处置薇洛莉亚,是扼杀、合作还是奴役。
那么,“毒药决斗”是什么?——一场测试,薇洛莉亚必须认为这是测试,如果这是处决,她的挣扎将不会有意义。
既然这是测试,那测试的内容是什么?
“呵。”
轻轻一声,薇洛莉亚紫眸弯起,露出笑容。她随后颇为慵懒地伸了个懒腰,双手伸入白金色的发丝,将它们慢慢地捋至耳后。
受审的魔女明白了,这是测试,而且不是能力测试。
这不是地球的面试,温德在意的根本不是她具体多有能力,法术的技巧、身份的特殊、个人的头脑、以及某些可能有用的品德,在这场魔女的茶会中,其实根本毫无意义。
温德在意的,是是否“够用”和“能用”。
“如果要我选的话,我选这个,”薇洛莉亚指向那颜色透明、线条标致的八角杯,“我很喜欢透明的东西,他们没有颜色,却总能和光产生奇妙多变的反应。至于毒药,也绝对是无色无味的最好。”
“看来你有自己的审美。”黑发的魔女微微颔首。
金发的魔女回以微笑:“不过,选和喝是两码事。”
她抬起手,三个茶杯一同平稳地浮起。
“当然,我不打算玩文字游戏——‘选一个杯子,喝完里面的液体’,我会遵守这个规则。”
她勾了勾手指,透明的八角杯便当即飞入手中。杯沿凑到唇边,仰头,喉间微微滚动,将杯中的液体一饮而尽。
无色无味,确实和清水一样。
如果给毒药一点发作的时间,她的眼前应该会充满扭曲的光斑,耳边也会满是嘈杂的嗡鸣,再最后,是呼吸的停滞、以及心脏在停跳前的绞疼。
不过,她也没有等。
接着是华丽的金底玫瑰杯,杯中的粉色气息甜腻,几近令人作呕。药液像黏腻的糖浆一样滑入喉中——它倒是生效很快,仅是刚刚饮下,就感觉肠胃一阵滚烫。
她不打算停。
最后是那青色的简谱茶杯,深绿色的液体在其中荡漾,气息微苦。她端起它,如同端起一杯真正的清茶,随后,平静地喝下。
三股性质迥异的毒性在她体内先后苏醒,如同三把不同规格的钥匙,试图强行撬开生命的门锁。第一股带来神经末梢的麻痹与视野边缘的斑斓噪点;第二股则在脏腑深处点燃紊乱的火焰,让体温在冷热间颠簸;第三股,那最是粗暴的溶血之力,已开始在血管里酝酿一场无声的洪灾。
来自身体的种种信号,催促着她蜷缩、挣扎、或是哀求。
然而,金发的魔女只是微微仰头,闭合双眼,如同一位茶会中的公主,细细品味着强加的毒饮、慢慢体会那致命的滋味。
而当她再度睁开双眼时,那紫罗兰色的双眸亦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与不安,只有平静——洞察明了了全部事态的平静。
“那么,温德阁下,有解药么?”她开口发问,从容得近乎挑衅。
温德笑了,勾起的嘴唇像一朵绽开的玫瑰。
“没有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