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到底在想什么?她的目的是什么?
薇洛莉娅试图对现状下一个定义,可她越是思考,便疑惑越深。
这是肺腑之言么?可这名危险而难以捉摸的魔女,真的会为了美食就这样简单地真情流露?
这是精心设计的试探么?可当举止只会引发对方的疑惑,温德又怎么从薇洛莉娅的反应得到进一步的信息?
嗯……现在的情报应该不足以给她推断出真相。那么,应当从不会有错的选项开始,然后进一步观望。
“您讲了相当深奥的话,温德阁下,”她正了正身体,选择展露出自己的困惑,“老实讲,我并不敢说自己听懂了您的话。治理城市如同烹饪……这比喻很新奇。”
“噢?我以为你会颇有共鸣的。”
守约领的城主停下了踱步,那双深绿的眸子聚焦在薇洛莉娅身上,神情玩味。
“一般人在听到我如何料理怪物肉时,只会既怜悯,又惧怕,而当听到我说‘这可能比烛人的宫廷菜更好吃’时,则更会怀疑我是不是已经在守约领饿疯了——尤其是像你这样的贵族小姐。”
“但莉莉安小姐,你确实表现得惊讶、疑惑,但没有多少负面情绪呢。”
她的瞳孔微微张开,充满侵略意味的探寻目光,如针尖般直刺而来。
“不如说,你好像发自内心地默认,我关于食物的疯言疯语——无论是加工方法可以更复杂,还是怪物肉能够做好吃——都是些见怪不怪、不证自明的道理。”
薇洛莉娅的心中警铃微作:只是因为安全后的大意而略有疏忽,她便又一次来到了悬崖边缘。
但身为一名莉莉安,她依然瞬间压下了心中的动摇,表情上更不透半分破绽,只是眨了眨眼睛,露出一份恍然惊觉的神情:
“哎呀,”她的手指捂到嘴旁,“您不说,我还不知道呢。”
无需思考,合乎情理的解释便随她灵动婉转的嗓音流淌而出:
“仔细想来,确实如此,我是相信我们处理食物的方法是可以更加丰富的,”她的手掌轻柔地覆上胸口,“我一直在用食品蜡塑术上有所研究。实际上,外界的许多熔流艇都装有我发明的术阵,在食物匮乏时可以制造果脯的蜡块。”
烛人法师话语刚落,守约领的城主便眼睛一亮:
“那它……”
“是的,”薇洛莉娅夺过话语的主导权,“只要饥饿潮汐不会影响术阵的运作,我可以给你们提供新的食物来源。只是批量生产食物的蜡塑术仍有缺陷,没法长期作为主食——那会导致各种疾病。”
“这是个好消息,”魔女微微点头,“但这是怎么影响你对美食的看法的?”
果然,她没那么好糊弄。薇洛莉娅在心中苦笑,但还是流畅地说出准备好的说辞:
“我为这个课题研究了各种食物的材料性质,并有了能让食物更好吃的发现。譬如,煎制鱼肉的时候,其中的一些鱼肉味成分会进入到煎鱼的油脂中,如果利用这点,在用鱼煮汤前,先煎一下的话,就能让汤有更浓郁的风味。”
薇洛莉娅的话音刚落,魔女深绿的眸子骤然亮起。她几乎是同一时刻“唰”地起身,黑色的袖袍带风,白皙的手一把攥住薇洛莉娅的手腕。
可当薇洛莉娅以为自己犯下了致命的错误时——
“好主意!”温德的声音因激动而发抖,从她手掌传来的力量几乎把她拉离座椅,“我们得试试——厨房里还有剩的材料,之前的潮汐袭城有一个半鱼半狼的尸体没人要——我们现在就试试!”
这突兀的举止弄得薇洛莉娅一怔,温德的手湿润、冰冷,但力道又大得令她手腕生疼。情势的突兀变化和温德的过分热情,裹挟着她直直站起。
可就在少女要被拖着迈出第一步时,在她手上的力道却又突兀地停住了。
就像被风吹走的棉絮一样,紧攥着她的手指轻盈而随意地松开;就像褪去的潮水一样,魔女那仿佛发现宝藏的笑容先是凝滞,尔后自然流畅地收起,仿佛根本未曾存在过。
危险的气场再度包围了薇洛莉亚,她觉得自己仿佛被拖入了沼泽,大张巨口的捕蝇草群正层层环绕。而温德那双方才还熠熠生辉的绿眸,也像落入深渊的宝石般,沉静下来,变得深邃,变得幽暗,以至令人无法捉摸。
“哦,我倒是忘了件挺重要的事……”
温德优雅地收回手,仿佛刚才失态的抓握根本未曾发生,甚至从容地理了理自己并不凌乱的衣袍:
“现在的你还是个囚犯呢。如果就这样抓着你进厨房,或许会招致很多人的错误解读,带来许多不可预测的后果。”
她眯着眼睛,像是在打量一件不适合当面拆封的礼物。
“卫兵们会动摇对我秩序的信仰,居民们会把我对你的宽限当成私情,旧化兽者会更加怒不可遏,因为对你这个贵族的仇恨变成一个更加不稳定的因素,广场上吊着的那些尸体说不定也不再能平息他们的愤怒……”
喜怒无常的魔女又一次伸出白皙的食指,在空中描摹起金发魔女的轮廓,像是想进一步确立出此人本质的边界。
“薇洛莉娅·莉莉安,明天我会在所有市民的面前进行募血仪式,”停顿了片刻,她接着命令道,“在我抽完血后,你要第二个在相同的地方抽血。”
来了。
薇洛莉娅一直悬起的心终于放下——在公共场合参与募血仪式,而且紧随温德之后,无疑是在极为有力地声明:薇洛莉娅·莉莉安,现在同样是守约领的一员。
“我会在我献血后,向众人说出你的名字,告诉他们,你将在我之后献血,这得到了我的许可。”
“而我也只会这么做,” 魔女收回食指,昭示着她只会分出有限的一点魔力,“至于在你上台后要说什么,摆出什么姿态,会不会被居民们扔出的垃圾淹没,会不会被心怀仇恨的旧化兽者当场或者随后杀掉……这是你自己的事。”
话至此,似乎所有还待商榷的事务都已尘埃落定。
可温德却忽然又前倾身体,再一次张开了鲜红欲滴的嘴唇。
“当然…”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仿佛亲昵的威胁,又像是充满诱惑的约定。
“解决了所有麻烦之后,如果你不亲自来一趟我的厨房…”
在帽檐投下的阴影中,她的嘴角又一次扬起意味深长的弧度。
“…我会非常、非常失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