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好正合身的衣服，透过卫生间的镜子看着那张更贴合父母长相的脸，她死死掐着自己的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孩子，快坐下，让阿姨看看你的伤。”母亲拿来医药箱，小心翼翼地处理着她背上的伤口，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珍宝。父亲此时也下班回到家中，应该在母亲嘴里知道了刚才发生的一切，关切地询问着。
那张亲切而熟悉的脸上此刻却是陌生而带有边界感客套的关怀。
白小汐低着头，编织着漏洞百出却足够煽情的谎言：一个叫“林汐”的孤儿，家乡在遥远的、被暗影兽摧毁的小镇，一路流浪至此，无依无靠。她刻意模仿着记忆中那个普通“白小汐”的些许口吻和习惯，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父母的反应。
母亲听得眼圈发红，父亲也叹息连连。他们对这个身世凄惨、勇敢又脆弱的女孩充满了同情。当白小汐试探着提出能否暂时借住几天时，母亲立刻点头答应：“当然可以！你就安心住下，把这里当自己家！房间…嗯，你先和小汐住一间吧，她房间大。” 父亲也温和地附和：“你们的名字中都带着一个‘汐’字，或许是命定的缘分，”
白小汐咬着自己的嘴唇，努力让自己更正常一些，但听到缘分二字时心里还是传来了阵阵绞痛。
就在这时，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响起，随之而来是少女期待的声音：“爸妈我回来啦，今晚咱们吃什么？”
“白小汐”，或者说，她的替代品——回来了。
而当“白小汐”出现在白小汐面前时，那张带着浅浅笑容的脸僵住了，她看到客厅里的陌生人，尤其是看到白小汐身上穿着自己的睡衣时，眼神变得锐利如刀。
“... ...你？”这个字好似在牙缝中挤出来， 她努力维持着平静的语调，目光却死死钉在白小汐身上。
白小汐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静静的盯着她的眼睛，平静的如同一汪亘古无波的水潭。
“哦，小汐回来啦！”母亲连忙起身介绍，但看到两人奇怪的目光后不禁有些疑惑：“你们是..之前加过吗？”
“白小汐”摇了摇头：：“不曾见过，只是一见到这位姐姐，有点...似曾相识的亲切感。”
妈妈这才恍然，笑了笑：“那可真是太好了呢，这是林汐姑娘，刚才在外面遇到了危险，还救了我呢！她暂时没地方去，先在我们家住几天，跟你一个房间。”
白小汐盯着眼前努力压制自己情感的“白小汐”，半天才吐出一个：“你好。”
“你好。很高兴认识你。” “白小汐”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她走到白小汐面前，脸上再次挂上了无懈可击的、属于“乖女儿”的笑容，手却如同铁钳般猛地抓住白小汐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那真是谢谢你了，‘林汐’姐姐。走吧，我先带你熟悉一下房间。”
白小汐被她几乎是拖拽着拉进了房间。门刚关上，“白小汐”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怒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她猛地将白小汐狠狠掼在柔软的床上，身体随之压上，一只手死死捂住白小汐的嘴，另一只手扼住她的喉咙，眼神凶狠地逼视着她：
“你！到！底！想！干！什！么？！”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知不知道你出现在这里有多危险？！我好不容易才让他们接受‘白小汐’还活着的事实！好不容易才让他们过上平静的日子！你为什么要来破坏这一切？！你想让他们再经历一次失去女儿的痛苦吗？！你这个魔女！怪物！”
白小汐被捂得呼吸困难，眼中却燃烧着同样冰冷的火焰。她用力掰开扼住喉咙的手，声音嘶哑而充满嘲讽：“我破坏？我怪物？那你呢？窃取别人身份、霸占别人父母、享受着别人家庭温暖的赝品！你口中的‘平静日子’，是用我的死亡、用我父母的记忆被篡改换来的！你凭什么心安理得？！”
“赝品…” “白小汐”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眼中的凶狠被一丝动摇取代，但随即又被更深的固执掩盖。“是！我是赝品！但我比你更在乎他们！我比你更害怕失去他们！你懂什么？！你死过一次，你变成魔女，你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了！你出现在他们面前，除了带来灾难和痛苦，还能带来什么？！”
两人在昏暗的房间里无声地对峙着，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火药味和无法调和的悲伤。
良久，“白小汐”像是耗尽了力气，缓缓松开了钳制，颓然地坐在床边，背对着白小汐。她的肩膀微微颤抖。
“我…我看过你所有的资料。日记、照片、视频…所有关于‘白小汐’的一切。
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疲惫和迷茫：“我知道她喜欢吃什么，害怕什么，梦想是什么…我也知道，她有多爱她的父母…多渴望他们的认可和陪伴…”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带着一丝哽咽：“…那是我…从未拥有过的东西。我只是…一个被制造出来的工具。他们给我那些记忆，给我任务，让我扮演好‘白小汐’…可是…那些关心，那些唠叨，那些琐碎的日常…那些温暖…是假的吗？我感受到的…也是假的吗？”
白小汐坐起身，看着那个颤抖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愤怒、悲哀、荒谬…却突然生起一种近乎同病相怜的凄凉。她冷冷道：“温暖是真的，爱是真的…但它们本该属于我！属于那个已经死掉的白小汐！你现在享受的每一分温暖，都是建立在我的痛苦和欺骗之上的！你只是一个活在别人痛苦废墟上的小偷！”
“小偷…” “白小汐”喃喃重复着，肩膀抖得更厉害了。房间里陷入死寂，只有两人压抑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白小汐”似乎下定了决心。她转过身，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却异常冷静，甚至带着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绝。
“你说得没错。我就是一个小偷。”她直视着白小汐：“现在，我这个小偷脑海里被塞入了你想知道的一切秘密，而我可以告诉你我知道的一切。关于协会为什么要‘替换’你，关于那一夜杀死你的真相，关于…我的一切。”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哀求：“…只求你不要告诉他们真相。永远不要。求你了…让他们就这样‘幸福’下去，好吗？他们承受不了第二次了…你就当…真正的白小汐已经死了，死在那场‘屠杀’里了。现在活着的，只是一个披着‘白小汐’名字的魔女。而我…会替你，好好爱他们。用我的方式。”
白小汐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疼得无法呼吸。她看着眼前这张与自己曾经相似、此刻却写满哀求的脸。她想起了饭桌上，父母看着“女儿”时那自然流露的爱意和满足；想起了母亲拥抱自己时那不顾一切的温暖；想起了父亲沉默却关切的眼神…那份羁绊，已经生根发芽了。打破它，真的是正确的吗？
死过一次的人…是啊，她已经死过一次了。那个属于阳光下的“白小汐”，确实已经死了。
巨大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孤独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闭上眼，滚烫的泪水无声滑落。
“…好。” 一个沙哑的、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的音节从她唇间溢出。
“白小汐”紧绷的身体瞬间松懈下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她看着白小汐，眼神复杂难明，最终只是低低地说了一句：“谢谢…还有…对不起。”
晚餐的气氛异常微妙。餐桌上摆着母亲精心准备的菜肴，香气四溢。父母热情地给“林汐”夹菜，嘘寒问暖。“白小汐”坐在白小汐对面，脸上重新挂起了甜美乖巧的笑容，回应着父母的每一句话，撒娇，分享着学校里的趣事，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和谐。父母看着“女儿”的眼神，充满了宠溺和骄傲。
白小汐默默地吃着碗里的饭，味同嚼蜡。她看着“白小汐”给母亲夹菜时，母亲眼中闪过的欣慰；看着假白小汐和父亲讨论一个电视节目时，父亲脸上舒展的笑容；看着他们之间那种无需言语的默契和流淌的温情…那不是虚假的表演，那是日积月累、浸润在柴米油盐中的、真实的家庭羁绊。
这份羁绊，如今系在了一个“赝品”身上。而真正的女儿，却像一个局外人，坐在他们身边，咀嚼着名为“失去”和“成全”的苦果。每一口饭菜，都像是在吞咽玻璃渣。
夜深人静。狭小的房间里，两张单人床并排放着。白小汐和“白小汐”各自躺在自己的床上，背对着背。黑暗中，只有两人清浅的呼吸声。
“睡着了吗…” “白小汐”的声音突然在黑暗中响起，很轻，很平静。
“哼。”白小汐轻哼一声，不想和背后的少女进行无意义的客套。
“白小汐”明白尽管白小汐已经答应了她的事情，但内心是不可能轻易相信自己的，她翻过身，淡蓝色的瞳孔里满是复杂的情绪：“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但请让我好好梳理一下，里面...”
“... ...涉及了太多我们都不应该染指的秘密，或许远离它们才是我们应该做的事... ...”
“你在害怕？还是说你想反悔？”白小汐打断她，冷笑道：“第一次见你时那个趾高气昂的你呢？让她出来和我说话。”
“白小汐”沉默了，半响才小声道：“或许我们之前就见过...”
“哈？”白小汐没有听清她的呢喃，而“白小汐”立刻摇头：“没，没什么，时间不早了，先休息吧。”
白小汐肯定就在刚才背后的少女本想告诉她些什么，但她并不在意，只是冷冷道：“希望你信守承诺。”
“白小汐”用被子遮住自己的脸，闷声回应道：“嗯。”
“希望我们都会有一个没有遗憾的结局。”
白小汐望着天花板，仔细咀嚼少女嘴里最后一句话，直到隔壁床上传来轻柔的喘息声后，她紧绷的神经才慢慢松弛，长期流浪生活带来的疲倦在这一刻如同潮水席卷着她，让她深深把脸埋在阳光味的枕头里，贪婪的**着来之不易的安宁。
真希望这一切都是个梦，醒来时一切又回到了正轨，没有魔法少女没有暗影兽，她只是一个普通的高中女生。
就这么沉浸在自己的美好幻想中，白小汐沉沉睡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