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世会”的传单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块,在白小汐心中激荡起层层不安的涟漪。母亲虽然被暂时劝住,但偶尔望着窗外失神的模样,让白小汐的心始终悬着。
“白小汐”那边调查似乎也陷入了僵局,她只是含糊地表示协会内部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救世会”也感到意外和警惕,正在加紧排查,但尚无确切消息。
白小汐无法再被动等待。她尝试用魔女的印记联系薇拉。然而,几天过去,窗外只有结界冰冷的幽光,不见任何猫影。薇拉仿佛彻底消失了,连同那渺茫的逃离希望。
不安感如同藤蔓般缠绕收紧。传单上那个“城西老图书馆地下室”的集会地点,像一块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磁石,吸引着白小汐。
她必须亲自去看看,看看这个蛊惑了母亲、让小汐都感到棘手的组织,究竟是何方神圣。
集会的时间就在今天下午。她随意找了个借口,说白天帮忙买菜时遇到个以前家乡的远房亲戚,要去叙叙旧。
父母虽然有些担心,但看着白小汐真诚的眼神,便也同意了,只是反复叮嘱她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下午的阳光暖暖的,照在白小汐泛白的旧衣裳上很舒服。
城西的老图书馆早已废弃多年,在结界笼罩下更显破败荒凉。白小汐用外套将自己裹紧来,帽檐压得很低,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接近。通往地下室的入口隐蔽在建筑背面一处堆满杂物的角落,若非有人指引,极难发现。此刻,入口处虚掩着,里面透出微弱的光线和一种…低沉的、如同集体诵经般的嗡鸣声。
白小汐屏住呼吸,侧身闪了进去。一股混合着尘土、霉菌和某种廉价熏香的味道扑面而来。地下室空间比想象中要大,但光线昏暗,只有前方一个临时搭建的小台子上亮着几盏功率不足的白炽灯。台下黑压压挤满了人,目测至少有上百人,男女老少皆有,个个神情专注,仰望着台上那个正在慷慨激昂演讲的中年男人。
空气中夹杂着古怪的香薰味道和病态的狂热,让帽檐下的白小汐皱起了眉头,她站在卡靠近门口的位置慢慢观察。
男人穿着廉价但笔挺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声音通过一个简陋的扩音器被放大,却给人带着一种奇异的、能穿透人心的蛊惑力:
“…同胞们!看看我们生活的世界!暗紫色的天穹如同巨大的棺椁,将我们囚禁!怪物在街头游荡,死亡如影随形!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谁?!” 他猛地一指,指向墙上临时悬挂且打着红色叉号的两面粗糙的旗帜——一面是魔法少女协会的标志,另一面则是用扭曲线条勾勒出的、象征魔女的图案。
“就是她们!魔法少女协会!魔女协会!这两个自诩为神、为魔的组织!她们为了争夺力量,为了那虚无缥缈的所谓‘真理’,将我们的世界当作角斗场!将我们普通人的生命当作草芥!她们是寄生在人类文明之上的毒瘤!是混乱与死亡的根源!”
台下的人群开始躁动,他们窃窃私语,他们相互观望,他们的眼神变得狂热。
似乎满意人们的反应,男人更加卖力的演讲:“她们给我们带来了什么?是保护吗?不!是更深的灾难!是这座囚禁我们的牢笼!她们的力量从何而来?是用我们亲人的血泪、用我们城市的废墟堆砌而成!她们根本不配代表人类!”
男人的声音越发高亢,带着一种煽动性的悲愤:“我们,才是这片土地真正的主人!我们不需要虚伪的英雄,更不需要邪恶的魔头!我们需要的,是属于我们自己的力量!属于我们普通人的力量!属于‘救世会’的力量!”
“救世会!救世会!救世会!”
起初没人附和,直到第一个人小声念叨着“救世会”三个字传到另外人的耳朵时, 台下的人群中似乎爆发了一场精神的瘟疫,喊着口号的人越来越多,人们开始整齐划一地低吼,直到声音越来越大,如同汹涌的浪潮,吞没最后一丝理性。
白小汐感到一阵心悸,她敏锐地察觉到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粘稠的精神波动!这波动如同无形的丝线,缠绕着每一个听众的意识,放大着他们内心的恐惧、愤怒和对现状的不满,同时将台上演讲者的每一句话都烙印成不容置疑的真理!这就是精神蛊惑!
果然如此,母亲会被轻易煽动!
白小汐感到一阵恶心和眩晕,她强运起魔女的本源力量抵抗这股精神侵蚀,同时大脑飞速运转思考对策:强行打断?暴露自己且可能引发混乱。通知魔法少女协会?说不定会陷入更深的混乱吧... ...而且协会本身也疑点重重。她必须找到这个组织的核心人物或者更多证据…
就在她全神贯注抵抗蛊惑、观察环境时,一只冰冷的手突然从后面伸来,精准地捂住了她的嘴!另一只强有力的手臂紧紧箍住了她的腰,将她猛地向后拖离大厅来到更深的阴影角落!
白小汐心中警铃大作!暴露了?!是魔法少女协会的追踪者?还是救世会发现了她的异常?魔女的力量在体内瞬间沸腾,她剧烈挣扎,手肘猛地向后撞击!
“唔!” 身后传来一声压抑的闷哼,那箍着她的手臂却没有松开,反而将她抱得更紧,一个带着哭泣、颤抖的声音贴着她的耳朵响起,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和巨大的委屈:
“小汐…白小汐!真的是你?!你没死?!你这个混蛋!大混蛋!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瞒着我做那么危险的事?!为什么…为什么让我亲眼看着你…看着你被…呜呜…”
捂着她嘴的手松开了,箍着她的手臂也转为温柔的拥抱。白小汐猛地转过身,借着远处昏暗的光线,看清了那张近在咫尺、布满泪痕、却带着无比激动神情少女的脸庞。
这个声音…这个无数次在课间和她嬉笑打闹、在深夜宿舍里分享心事的熟悉声音…如同惊雷在白小汐脑海中炸响!她挣扎的动作瞬间僵住!
“星…星璃?!” 白小汐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极度的震惊和茫然,“李星璃?小栗!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眼前的人,正是她高中时代最好的同桌兼室友,李星璃!那个当年还是魔法少女的她在被魔女“暗鸦”当众直播“处决”时,唯一在魔法屏幕前为她流泪、为她争辩的普通人女孩!那是她作为“星辰”死去时,最后看到的、属于人类的光明!
“是我!是我啊小汐!” 李星璃泣不成声,双手紧紧抓住白小汐的肩膀,像是怕她再次消失,眼泪大颗大颗地砸落:“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背着我当魔法少女?为什么那么危险的事不告诉我?我们不是说好要一起考大学,一起旅行的吗?为什么那天…那天你要一个人…”
她说不下去了,回想起直播画面中好友被黑暗吞噬的瞬间,巨大的悲痛再次将她淹没。
她锤打着白小汐的肩膀,力道却轻得像是在抚摸:“我明明…明明看到你…看到你…没了!我偷偷跑去现场看过!废墟里…什么都没有了!协会的人说…说你尸骨无存…为什么…为什么你现在…” 她上下打量着白小汐,眼神里充满了困惑、狂喜和无法理解。
看着好友泪流满面、语无伦次的样子,听着她字字泣血的质问,白小汐心中那堵用麻木和怨恨筑起的高墙,轰然倒塌!自从死亡重生为魔女以来,她失去了曾经信任的前辈,失去了父母的爱和记忆,失去了一切社会关系,她以为自己早已被整个世界遗忘,像一粒尘埃般孤独地飘荡在黑暗里。
她从未想过,还有一个普通人,一个她以为早已被协会抹去相关记忆的普通人,不仅记得她,还记得她曾是“星辰”,记得她的“死亡”,甚至…在暗中调查她的“死因”!
同样的委屈、无尽的痛苦、被背叛的愤怒、重逢的狂喜…无数种复杂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白小汐所有的防备和坚强。她再也支撑不住,猛地扑进李星璃怀里,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抱住她,压抑了太久的哭声终于冲破喉咙,不再是无声的流泪,而是撕心裂肺的、如同幼兽哀鸣般的嚎啕大哭!
“星璃…呜呜…小栗…我好痛…好苦…他们不要我了…所有人都不要我了…爸妈也不认识我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她语无伦次地哭诉着,将这段时间以来积攒的所有绝望、孤独和痛苦,一股脑地倾泻在好友温暖的怀抱里。
李星璃也紧紧回抱着她,泪水浸湿了彼此的肩头。两个女孩在救世会蛊惑人心的声浪阴影下,紧紧相拥,为逝去的过往,为残酷的现实,为这意外又珍贵的重逢,尽情地宣泄着泪水。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的哭声才渐渐平息,只剩下低低的抽噎。李星璃用袖子胡乱擦了擦脸,拉着白小汐在更隐蔽的杂物堆后坐下,急切地问:“小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活过来的?还有,你怎么会在这里?这个救世会…”
白小汐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翻腾的情绪。面对李星璃,这个唯一知晓她过去、且依然信任她的人,她决定不再隐瞒。她压低了声音,将自己被暗鸦“杀死”后,如何在绝望中重生为魔女,如何被魔女协会利用潜入魔法少女协会调查魔法少女协会隐瞒的真相,如何被陷害成屠杀者的过程,以及父母被篡改记忆、被“替代品”占据的现状,尽可能简洁而清晰地告诉了李星璃。她略过了机兵核心中看到的更残酷真相,只强调了魔法少女协会绝非表面那般光明。
李星璃听得目瞪口呆,脸色随着白小汐的讲述而不断变幻,震惊、愤怒、心疼、难以置信…最后都化为深深的忧虑。
“魔女…重生…协会的阴谋…记忆篡改…替代品…” 她喃喃重复着这些颠覆认知的词汇,消化着这巨大的信息量。“天啊…小汐…你…你竟然经历了这么多…” 她再次紧紧握住白小汐冰冷的手,仿佛想将自己的力量传递过去。
“对了,”白小汐忽然想到一个关键问题,眼神锐利起来:“小栗,为什么你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被协会抹去关于我的记忆?还有,刚才那个救世会的精神蛊惑,似乎对你也没太大影响?”
她清楚地记得,在她死亡的那个夜晚,暗鸦的精神控制了整个海林市,所有在现场或通过魔法投影看过那场处刑的人,都被暗鸦勾引出了埋藏在心里最深刻的“恶”,这导致了整个海林市在瞬间沦陷,事后都被协会以“精神冲击过大”为由进行了记忆修正或暗示,确保他们只记得魔法少女的“失败”和“耻辱”,而忘记白小汐这个人本身。这也是为什么她的父母会如此彻底地“遗忘”她。
李星璃茫然地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海林市沦陷后,我和家人还有其他幸存者一起被转移到了这个城市。我…我一直在偷偷打听你的消息,但所有人都像失忆了一样,完全不记得‘白小汐’是谁,也不记得‘星辰’这个魔法少女。我试着问过老师和同学,他们看我的眼神都像看疯子…我没办法,只能自己偷偷查资料,但所有公开的信息里都找不到你的名字,只有那次‘重大失败事件’的模糊记录,把责任推给了某个‘失控的魔法少女’…”
她的语气带着不甘和愤怒:“至于刚才那种感觉…是精神蛊惑吗?我只是觉得那个演讲的人很会煽动人心,说的话很偏激,让人很不舒服…但好像…没觉得他说得特别对?我主要是想进来看看有没有关于你或者协会的线索…”
白小汐心中一动。自己最好的朋友李星璃似乎对精神类的影响有着天然的抵抗能力?这或许是她能保留记忆的关键?但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
“星璃,谢谢你…谢谢你一直记得我…” 白小汐的声音再次哽咽,但这次带着暖意。和李星璃在一起,听着她絮絮叨叨地抱怨调查的困难,看着她眼中那份纯粹的担忧和信任,白小汐仿佛又回到了高中时代,回到了那个还能穿着校服、为考试烦恼、和好友分享心事的“白小汐”的心态。这份久违的、属于“人”的温暖联系,让她冰冷的心湖泛起一丝涟漪。
“傻瓜!说什么谢!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啊!” 李星璃用力握了握她的手,“现在找到你了,我们一起想办法!帮你洗刷冤屈,帮你…”
她的话音未落,异变陡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