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象征着希望与温暖的光芒,如今对她这副被黑暗魔力深度浸染、游走在某种非生非死状态的身体而言,是无情的酷刑。
每一缕光线都像是细密的、烧红的针尖,刺入她裸露在外的苍白皮肤,留下细微的灼痕,发出几乎不可闻的“滋滋”声,带来持续而尖锐的痛楚。
她破烂的衣物下,新旧伤痕交错,有些还在缓慢地渗着暗红色的血,与阳光灼烧产生的焦痕混在一起。
至于第二席的处境,追兵的下场,这些她都不在意。
脑海中有无数的嘈杂的声音和破碎的画面,如同人之将死的走马灯。
最开始,是她普通少女时平淡温馨的日常,然后是她变身魔法少女时充满光芒的战斗画面,紧接着是她成为魔女后经历过的各种让她刻骨铭心的痛苦,最后是她在魔法少女协会机兵核心里得以窥探的被隐藏的秘密。
不对。
如果这真是走马灯的话,自己绝对不可能忘记那一天。
改变自己人生的那一天。
她放缓脚步,回头看了看自己来时的路,或许是修女将所有追兵拦住的原因,她竟觉得这条逃亡的路十分美好。
树叶在阳光下随着风沙沙作响,不知名的草和花在她的脚边摇曳。
如果没有钻心的疼痛和危险的处境,她真的想搬一把躺椅感受这种岁月静好的舒适感。
她随着风的轻抚慢慢闭上双眼,而瞬息之间,那些美好而晴朗的天空光速变换,从黑夜到白天,从白天再到黑夜,日月如同上了发条,在白小汐的头顶光速切换。而她脚边那些原本安静的树安静的草似乎长出了“双脚”,它们伴随着日月更迭光速向着少女的身后退去,然后是一条条柏油马路,一栋栋高楼大厦。
直至那片熟悉的广场。
当白小汐再次睁开双眼时,她已然回到了海林市,随着陆陆续续从睡梦中惊醒的人来到了广场的一边,随着路人手指的方向看到了中央的景象。
那是一个被漆黑的箭贯穿身体钉死在一根石柱上的魔法少女。
中央广场,曾经充满欢声笑语的地方,已然变成了少女的审判台和刑场。冰冷的、刻满诡异扭曲符文的石柱,紧贴着她的背脊,粗糙的石质表面硌着她的皮肉,仿佛要将这份屈辱和失败深深地刻入她的骨骼,融入她的灵魂。
黑暗能量凝聚而成的绳索,如同拥有独立意识和生命的活体毒蛇,带着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一圈圈,一道道,缠上她纤细的手腕、脆弱的脚踝、不堪一握的腰肢……它们蠕动着,收紧着,勒入皮肉,禁锢骨骼。最后一道尤其粗粝的黑暗之索,带着冰冷的恶意,死死地扼住了她的胸口,胸腔被疯狂压迫,空气被无情地、一点点地剥夺,肺部火烧火燎,视线因为缺氧而开始泛起黑斑。
下方的人群里,有少女曾经微笑着回应问候的街坊邻居,有那些在课堂上一起嬉笑打闹的同学,或许也有那些只是擦肩而过却有着一面之缘的陌生面孔……此刻,他们都仰着头,目光聚焦在她——被束缚在石柱上的、狼狈不堪的“魔法少女星辰”身上。
那些目光里有惊恐,有茫然,有好奇,有难以置信,甚至……她还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她不愿承认、却如同冰锥刺心般的鄙夷和幸灾乐祸。
城市的守护者变成了被观赏的囚徒,英雄沦为了这场闹剧的祭品。
直到她出现在她的身边。
暗鸦,那个戴着半张精致银色面具、如同夜之化身的梦魇,迈着优雅得像是在参加一场盛大晚宴的步伐,从容不迫地走近。黑色的皮衣完美勾勒出她危险而妖娆的曲线,黑色的长发如同有生命的触须在她身后无声舞动。
她走到石柱前,微微仰头,看着如同标本般被钉在上面的白小汐,面具下露出的红唇,勾起一个充满讥讽和玩味的弧度。她伸出戴着黑色皮革手套的手,冰凉的指尖,带着一种轻佻的、如同打量商品般的姿态,抬起了白小汐被迫仰起的下巴。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真是可怜啊……”她的声音不高,却如同最阴冷的毒蛇,滑入耳膜,钻进脑海,腐蚀着仅存的意志,“传说中的魔法少女,备受期待的‘星辰’,如今却像只待宰的小羊羔,被钉在这里,任人观赏。真是……令人唏嘘。”
白小汐望着台上一幕幕熟悉的演出,她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这才是最真实的你,不是吗?”暗鸦的声音突然在她的耳边响起,一瞬间她竟然发现不仅有两个白小汐,就连暗鸦也出现了两个,一个在“舞台”上继续她的表演,一个突然出现在她身边,轻轻抚摸她的银发。
“魔法少女也好魔女也罢,剥去那层可笑的光环和力量,你依然是那个害怕黑暗、害怕疼痛、害怕死亡的、普通又无能的小女孩罢了。根本不是什么英雄,只是一个……运气不太好、被推上前台的可怜虫。”
暗鸦深信这个场景是白小汐的噩梦,能够最大程度限制住她的一切行动,所以当她看到自己的手抚摸白小汐的银发而后者毫无反应时,她另一只手已然化作利爪,打算割开白小汐的喉咙。
“砰——轰隆!”
巨大的、实体的冲击力将暗鸦从她的臆想中狠狠砸回现实,身体像是被无形的巨锤击中,不受控制地倒飞出去,猛烈地撞塌了一摞堆放在墙角的、散发着霉味的废弃木箱,木屑混合着尘土漫天飞扬,紧急时刻她通过空间裂缝规避了即将到来的二次伤害后立刻反击袭击而来的白小汐。白小汐浑身上下的骨头仿佛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旧伤瞬间崩裂,新的创伤带来炸裂般的剧痛。她趴在土地里,喉咙一甜,猛地咳出一大口带着浓郁黑暗气息的、粘稠的血液,而这血液所流淌的地方已然将那虚假的广场和十字架抹除。
在这极致的痛苦中,她却咧开嘴,发出了一声低哑而扭曲的、近乎癫狂的笑声。鲜血从额角的伤口不断滑落,混合着汗水、灰尘和泪水,在她苍白而沾染污迹的脸上划出狰狞的痕迹,让她此刻的神情看起来有种濒临崩溃、却又异常危险的疯狂。
“嗬……嗬嗬……烈日的灼烧……可是一直提醒着我……如今身在何处……”她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肋间的剧痛,但她用手肘顽强地支撑起上半身,染血的、带着某种狂热光芒的目光,死死地钉向阴影最为浓重的角落:“我亲爱的……噩梦导演……暗鸦……我可是……无时无刻不在‘怀念’着你带给我的……一切啊……”
阴影如同活物般开始扭动、汇聚,那个高挑、妖娆、象征着绝望的身影,如同从地狱最深处爬出的鬼魅,悄无声息地浮现出来。暗鸦擦去嘴角的血痕,面具下的红唇勾着那抹仿佛永恒不变的、带着俯视意味的讥讽弧度。然而,她那隐藏在面具之后的视线,在接触到白小汐此刻那混合着极端痛苦、疯狂恨意和某种诡异清醒的眼神时,似乎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
“真是……令人‘感动’的重逢呢,我亲爱的、曾经的星辰小姐。”暗鸦的声音依旧保持着那种令人厌恶的、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优雅腔调,但仔细听,能察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硬:“看来,即便是经历过那样彻底的‘长眠’,即便是沐浴在如此‘温暖’的阳光下,也无法让你那令人不悦的倔强,变得稍微讨喜那么一点点。”
白小汐没有理会她的嘲讽。她咬紧牙关,指甲几乎抠进身下泥土里,依靠着身后断壁残垣的支撑,一点点,极其缓慢,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不容置疑的坚定,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阳光是无形的火焰,每时每刻都在灼烧着她的皮肤,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但她仿佛已经习惯了这种痛苦,甚至将其当作了某种清醒的药剂。
那场公开的、仪式般的“处刑”,那场灵魂都被冻结的“死亡”,仿佛烧毁了她体内某些属于“正常”少女的柔软和怯懦,某种冰冷、坚硬、甚至趋于癫狂的东西,在废墟中悄然滋生。恐惧依旧如同附骨之疽,但它不再能支配她的行动,反而被扭曲成了一种燃料,一种支撑着她继续前进、哪怕前方是更深地狱的、近乎偏执的动力。
“我已然知晓,是你改变了一切……”白小汐的声音沙哑得像个破旧的风箱,却带着一种洞穿迷雾的、令人不安的尖锐:“这一切都是你改变的,你用幻象和恐惧篡改了广场上所有人那一夜的认知和记忆……然后扭曲了我的人生轨迹!”
她的眼神灼热,里面燃烧着刻骨的恨意,但在这恨意之下,是一种异常冰冷的、如同手术刀般锋利的清明:“我知道你为什么而来……你阻止不了我……我脑子里这些东西……这些我用‘死亡’换来的情报……我看到了!我看到了你,以及你背后的势力,是如何像玩弄提线木偶一样扭曲人性的光辉与阴暗!我看到了所谓的‘钥匙’,根本不仅仅是打开某个通道的工具,它是……它是某种更可怕东西的引信!我更看到了……光鲜亮丽的魔法少女协会,和你们藏污纳垢的魔女协会之间,那恶心的、纠缠不清的、如同连体婴般的肮脏联系!”
暗鸦眼中那最后一丝戏谑和玩味终于彻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如同极地冰原般的、毫无掩饰的森然杀意。“知道的太多,是这世上最致命的疾病。上一次,我出于……某种考量,只是让你彻底沉寂。看来,那是一个仁慈的错误。这一次,我会亲手,一点点地,将你这个错误,连同你那些不该存在的记忆和猜测,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抹除干净。”
话音未落,数道凝实如精钢、边缘闪烁着不详幽光的暗影触须,如同从地狱深渊探出的毒蟒,猛然从白小汐脚下的阴影中窜出,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缠向她的双腿脚踝!与此同时,更多的、如同匕首般锋利的暗影尖刺,在她头顶和四周的空中瞬间凝结成型,彻底封锁了她所有可能闪避的路线和角度,形成一个绝杀的囚笼。
白小汐瞳孔骤缩,但她没有试图去防御——她深知自己这具重伤濒危的身体,在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任何防御都如同纸糊。在那冰冷滑腻的触须即将彻底缠紧她脚踝的瞬间,她做出了一个近乎本能、却又疯狂无比的抉择——她猛地向着侧前方,那片看似也被暗影尖刺覆盖,但角度似乎稍显微妙的地带,合身扑了出去!动作狼狈、笨拙,却带着一种义无反顾的决绝。
“嗤啦!”
一道凌厉的暗影尖刺擦着她的肩胛骨掠过,瞬间撕裂了她本就破烂的衣物,在她苍白瘦削的肩头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滚烫的鲜血喷溅而出,在肮脏的地面上留下醒目的暗红色斑点。剧痛让她眼前一黑,几乎晕厥,但她却凭借着一股顽强的意志力,顺势在地上翻滚了几圈,沾染了满身的污泥和腐臭的垃圾残渣。她半跪在地上,抬起头,对着暗鸦的方向,竟然又发出了一阵更加神经质、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低哑笑声。
“来啊!再来!看看这次……是你先把我撕成碎片,还是我先把你那虚伪的面具……和你背后那些肮脏的秘密……一起扯下来,暴露在阳光之下!”她嘶喊着,声音因为疼痛和激动而颤抖,但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眸子,却清晰地传达着她的不屈与疯狂。她脑海中的情报,是唯一的火种,是复仇的武器,也是揭示真相的唯一钥匙。她必须把它传递出去,必须有人知道这一切背后的阴谋!哪怕……哪怕最后的结局,是燃尽自己这残破不堪的生命,她也要在黑暗中,划出最后一道刺目的光!
她挥动着自己的双手,肩头受伤后流淌在地上的血液在她的操作下化作一只只数只血色的长矛刺向暗鸦。
于是血色的魔法和紫色的能量在空气中纠缠,坠的空气格外沉重粘稠,那些四散飞溅的魔力无情的割伤着场上两人的身体。
“不够不够!再多来点!”看着自己身体上凭空出现的伤口,白小汐反而愈加疯狂了,此刻操纵血液的能力被她发挥到极致,自她体内渗出的鲜血慢慢汇聚成各种各样的武器对着暗鸦无情进攻。
此刻她只想杀死眼前这个女人,却全然没注意自己逐渐发抖的手和苍白的脸。
“一起下地狱吧!”
暗鸦显然被白小汐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进攻激怒了。在打碎那些血色武器后,周身的黑暗能量如同沸腾的墨汁般剧烈翻涌,她抬起双手,浓郁的黑暗在她掌心疯狂汇聚、压缩,最终凝聚出一支比记忆中那支弩箭更加狰狞、更加庞大、仿佛连光线都能吞噬殆尽的黑暗长枪!长枪的尖端,闪烁着不祥的紫色符文,锁定了白小汐的心脏,散发出毁灭性的气息。
“冥顽不灵!那就彻底……消失吧!”
黑暗长枪带着撕裂空间的尖啸,如同死神的宣告,直射白小汐的心口!速度之快,角度之刁钻,根本不容她做出任何反应。白小汐甚至能感觉到那枪尖所携带的、冻结灵魂的寒意已经触及了她的皮肤。
“凝聚!”不知道多少的血液在她的身体里穿透而出汇聚成一面巨大的血色盾牌,妄图抵挡那根黑色的长枪,可是凝结她大半血液的盾牌竟然没撑过半秒的时间就破碎,直指她的心脏。
望着那漫天四散的血色碎片,好像一面破碎的镜子,而每个碎片都反射出她苍白且无助的脸。
结束了么……或许这样结束,也蛮不错的?
至少自己曾经反抗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