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骥,你不记得我了吗?”
把我带回房子里的善良女孩难以置信地望着我的眼睛,仿佛在等待下一秒我说出“开玩笑的,其实我都记得”这种话。
“对不起,我……确实不记得了……我是谁,我从哪来,这里又是哪里……”我迷茫地回答道。
从荒地里醒来后,脑子就像缺了一块,很多事情都想不起来了。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像明明知道有个东西在眼前,可就是不理解那是什么。
这个女孩善良而温柔,她紧紧握住我的手,她的手小巧而温暖,让我冰冷而麻木的手恢复了一些力气。
“我叫唐骥,是吗……你刚才一直这样叫我。”
“嗯……你是唐骥,我是李燕秋,是你的发小,我们一起长大的……”她的双眼充满悲伤,仿佛在说着理所当然的事情,不过这些事情对我来说都是新知识。
“那这里是哪里?为什么把我带到这里来?”
“这个村子是柳河村,我们都住在这里,这件房子是你家。”她露出疲惫的笑容,“不过你爸妈都去市里的医院了,所以家里只剩下你自己了。”
“哦,这样啊……”我心里还有好多问题想问,但看她满脸泪痕的样子,又不忍心不停地缠着她,“李燕秋……”
听了我的话,她突然一愣,“不,唐骥,你从来没这么叫过我,明明以前一直叫我燕秋的。”
“那就……燕秋。”
“嗯。”
“我想休息一会,不过我好冷……”
“啊,对了,还没烧炉子。”
她突然离开床边,走到燃煤炉旁,从袋子里取出一把煤块。我以为她要生火,但她只是在炉边站了一会儿,似乎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最终,她像是下定了决心,突然转身对我说:“不行,唐骥。你的脑子被人打坏了,现在又失忆了,我不能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
“我是被人打过吗?难怪我的头这么疼……”
“唉,都怪我,早知道这样,我也许不该那么反抗……算了,都过去了。总之不要呆在这里了,你跟我回家吧。”
“回家?你刚才不是说这里就是我家吗?”
“我想让你跟我回我家。”她直视我的眼睛,直言不讳地说道。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她扶额叹了口气,“你看看自己,都被人打成这样了,脑子也坏掉了,一个人怎么活下去?跟我一起回我家,好好休息一晚,明天我带你去医院。”
“这样是不是给你家添麻烦了……”我担忧地说道,“也许你家人并不愿意我去。”
“不会的。我们俩从小一起长大,他们对你也很熟悉,这次大宴的事情闹得也比较大,他们不可能丢下你不管的。”
她露出坚定的表情,然后过来扶我下床,我知道推脱不掉,只好对她连连道谢。
“唐骥,就算你……被打傻了,再也没人要了……我、我也会……”
“嗯?你刚才说了什么?”
她嘟囔的声音太小了,没听清。
“没什么。”她避开我的眼神,“太晚了,我们快走吧,还走得动吗?”
“还可以,勉强……”
身体状况很糟糕,我不知道之前受过怎样的殴打才变成这样,不过头部的剧痛一直提醒我,我遭到的绝不是一般的暴力。
到了她家,只有一个穿着红棉袄的阿姨迎接我们。看到燕秋搀扶着我走进来的时候,她被吓了一跳,差点叫出声来。
“唐骥?!”
“嘘——”燕秋示意她小点声,“这么晚了,别吵到邻居。”
“你怎么样了?没事吧?我听村里人说你被王家人给打死了……”
“妈,你胡说什么呢?唐骥好着呢。”燕秋不满地说道,“快把他扶到床上。”
母女俩一左一右,把我扶到屋里,放到柔软的床上。燕秋家炉火烧得正旺,屋子里很温暖,我顿时感觉舒适了许多。
“女儿你过来,我跟你说个事……”
随后,阿姨把燕秋拉到一旁,说了点悄悄话。
“什么?我爸也被他们给……他们怎么能这样!”
“不是你刚才告诉我小点声的吗?”阿姨埋怨道。
“我爸现在怎么样了?”
“鼻青脸肿的,我刚给他上了药,他现在睡着了。这王家人真不是东西,我们明明都拿了那么多份子钱……”
“到底怎么回事啊?”
后面的话我听不清了,因为我感觉又有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袭来,好想睡觉。
倒在床上,我感觉身体像灌了铅一样重,眼睛也睁不开了。
……
……
等到再次醒来时,刺眼的阳光照亮了整个屋子,我这才注意到自己身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
这间屋子不过十五六平方,墙是早年刷的白灰,如今已泛黄,靠东墙摆着一张老式木床,漆皮斑驳,露出底下深红的木色,床头雕着模糊的“囍”字,边角被岁月磨得圆润。
窗是老式的木格窗,糊着像是新换的玻璃纸,透光却不透影。头顶悬着一盏白炽灯,灯罩看上去是用旧罐头瓶自制的。
屋里不停传来踏踏的脚步声,还有炉子上冒着白气的一壶水发出的嘶嘶声。
“唐骥,你醒了?”
穿着白色棉袄的燕秋带着灿烂的笑容对我打招呼,我还脑子懵懵的,对她点了点头。
“给你打点水洗脸,然后一起吃早饭吧。”
“谢谢……”
餐桌上摆着一锅玉米面糊糊、几个硬邦邦的玉米面馒头、一碟淋了香油的萝卜咸菜,还有几个鸡蛋。
燕秋的爸妈都坐在桌边,脸色灰暗,表情低落。其中李叔叔满脸青紫,额头上还肿了个包,他对我打了个招呼,也就没再说别的。而阿姨忙着照顾同样受伤的自家男人,也顾不上和我说话。
“唐骥,我给你剥个鸡蛋,哎呀,好烫。”
她用十根手指轮流触碰烫手的鸡蛋,艰难地剥掉了壳,然后小心翼翼地放进我的碗里。
“谢谢……”从昨晚开始,我已经记不清自己说过多少次谢谢,这个名为李燕秋的女孩是我救命恩人,我还住进了她家里,却无以为报。
“那什么,昨晚我跟他们说了,在你爸妈看完病回家之前,就一直住在我家里吧。”她笑容满面地说道,“一会我带你去镇上的医院检查一下。”
“这……是不是太麻烦你们了……”我挠了挠头,结果传来一阵刺痛,“我自己住也可以的,虽然我记不清过去的事了,但我好像还记得一些生活常识……起码烧火做饭我还可以……”
根据她的说法,我被人打了一顿之后就失忆了,那么我到底失去了哪些记忆?
仔细想想,我并不是什么都忘了,起码我知道基本的生活方式,饿了知道吃饭,困了知道睡觉……我似乎也记得如何做一些简单的家务活。
除此之外呢?我原本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还应该知道哪些事?我没有印象,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唉,唐骥,你也挺可怜的……”阿姨回头看了我一眼,露出同情的表情,“本来我们家就够惨了,没想到你们家更惨……阿姨从你小时候看着你一直长大,你为了保护燕秋,被人打成这样,我心里也很难过。总之,谢谢你为我女儿挺身而出。”
“不用客气,因为我完全没有印象……”我歉意地说道。
“我听燕秋说了,你被人用啤酒瓶砸脑袋,会变成这样也没办法……不如说,能保住命就不错了。我们家欠你一个人情。”
“原来我被人用酒瓶砸了脑袋……我现在都想不起来了。”
“孩子,你可以在我们家养伤,直到你爸妈回来为止,也不需要干什么活。”
“是我该说谢谢才对,我不能白吃白住,会帮你们干些力所能及的活。毕竟,燕秋也救了我一命,算是抵消了。”
他们答应了我住下来,我心里十分感激。
早饭过后,燕秋带我去了镇上的医院,结果只能检查出轻度脑震荡和软组织损伤。
“医生,他的记忆还有办法恢复吗?”
“这……恐怕很难,从CT和核磁共振图像的结果来看,没有太严重的结构性损伤。这种情况我们能做的也很有限,既然他生活能自理,那就慢慢养着,让他经常接触一些过去印象深刻的东西,说不定能帮助他恢复记忆。”
“那好吧,唐骥,你还想去市里的医院继续检查吗?”
“不用了,一直花你的钱我心里也很过意不去,让你付出的太多了。”
“你们可以再去更好的医院检查一下,不过可能不会有本质上的差别,失忆这种症状本来就是临床上的疑难杂症。”医生无奈地说道。
“那……我们回家吧。”她补充了一句,“回我家。”
从此,我就在燕秋家住了下来。
因为只有两个房间,本来是叔叔阿姨住一间,燕秋自己住一间,我来了之后,就变成了他们三口人住一间,我自己住一间。
“有什么关系嘛,我跟唐骥住一间,还能照顾他。”当时燕秋曾经这样跟阿姨争辩道。
结果阿姨狠敲了一下她的额头,“大姑娘家的,说这种话不嫌害臊?你们都这么年纪了,人家唐骥也是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你们俩住一间,婚都没结,传出去以后还嫁不嫁人了?”
“哎呀~妈妈~”
“哎呀也没用,绝对不行!”
在一旁偷听的李叔叔反倒咧嘴一笑,“其实也没什么不行的,你们俩把婚礼办了,我和你妈就让你们住一起。”
“婚婚婚……婚礼?”燕秋脸唰地一下红了,头顶好像在冒蒸汽,“太早了吧,我们还没有……”
“你瞧她那样,跟你年轻时一模一样。”李叔叔使坏地说道。
“我哪有?当初要不是你死皮赖脸追我,我哪能跟你……”
两口子开始拌嘴,这种场面意外有趣,经常让我和燕秋捧腹大笑,欢乐的气氛传遍整个屋子。
每天早饭过后,李叔叔就扛着铁锹下地,阿姨则刷锅喂猪,时不时也跟着下地干农活。燕秋忙着清理炉子、烧火、打扫,三口人好一阵忙活。
就这样干坐着,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于是主动请缨要干活。
“那你就跟我一起干活吧,还能是个伴。”听到我要帮忙干活,燕秋一边推脱了几句一边欣喜得不得了。
于是,我们两人每天都在一起干活,例如买菜做饭、烧火备煤、洗衣打扫,每件家务活她都手把手教我。我虽然一开始有些生疏,但很快就掌握了要领,干得又快又好了。
说实话,虽然我不知道我之前的人生怎样,但这样的生活也不坏。
过了一周,习惯了这样生活的我正在和燕秋两人一起去镇里买煤,我们并肩而行,有说有笑。
“我家供不起,而且还得有人在家干活,所以他们让弟弟去上学,我初中念完就辍学了……”
“你还有个弟弟啊……不过真遗憾啊,你还想上学吗?”
“当然啦,考上大学就能进城生活了,多羡慕你——啊不是,我是说多羡慕那些能上大学的人啊!”
“对了燕秋,那我呢?我之前上过学吗?”
“你……”她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避开我的视线,“你跟我一样,没上过大学,一直在村里帮家里干活来着。”
“这样啊……”
“不过话说回来,其实村里的生活也不坏,对吧唐骥?”
她期待我的回答,可我总觉得忘了什么事情,有一种奇怪的违和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