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幅跟教室黑板大小差不多的画伫立在画室中央，无声地成为无数作品中的主角。
然而，这幅画给人的压迫感堪比地震与海啸，只要看一眼，就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画布上的主体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深海，墨蓝色的海水下隐约可见庞大到不可名状的阴影在缓缓移动，似乎是一头远古巨兽。海面上，一艘孤零零的小木船在汹涌的波涛中摇曳，仿佛随时会被吞噬。布满乌云的天空中，一只巨大、诡异而布满血丝的眼睛正冷漠地凝视这一切，好像在呢喃着什么。
整幅画充满了压抑、绝望和被凝视的恐惧感。
“这……这是什么啊……”
“这是我最近在画的一幅画，名字叫《深海孤舟与上帝之眼》。怎么样，震撼吧？”
“太震撼了，我差点以为自己要掉进海里了。”
听到苏灵那活泼可爱的嗓音，我这才从画中的世界回到现实。
仔细一看，这幅画充满了令人窒息的细节。每一个浪花的线条，每一片乌云的投影，都刻画得无比逼真。不，这比真正的海面更加恐怖和压抑，仿佛画中的海水随时会溢出画布，将现实淹没。
“为什么要画这么吓人的画呢？”
“能把学长吓到，说明画得好呀。”她嬉皮笑脸地说道，“那些欢天喜地的东西总是千篇一律，没什么好画的。相比之下，给人带来精神冲击的画更有意思呢。”
“冲击死我了，要是晚上看到这幅画，肯定被吓个半死。”
她嘴角微微扬起，仿佛在盘算着什么。
“学长，如果你喜欢，我这里还有很多类似的画，不妨一起看看？”
本以为刚才的深海之舟已经够吓人了，结果这只是个开始。
“咿！这这这都是什么鬼东西！”
“这个呀，叫做《荆棘狼和报纸猫》，这头全身长满尖刺，皮肤和荆棘一样的巨型狼叫做荆棘狼。你看，它有三条尾巴，细长的舌头像鞭子，上面也长满了尖刺哦。报纸猫就是——”
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扭过头，“算了，我不想知道。”
“诶诶诶，怎么这样。学长，你看那个！”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我的心跳都停了一拍。
头皮发麻，浑身肌肉紧绷。
“学长你去商场玩过娃娃机吧？机器里装的很多假娃娃，玩家操纵机械臂把它们抓出来。但我这幅画叫做《真娃娃机》，娃娃机里面有七八个活的娃娃哦~他们长得一模一样，都是两岁的婴儿。外面的大人同样在操纵按钮，把他们夹出来。虽然看着有点怪，不过这也是我们每个人出生的过程哦。”
我捂着胸口，踉踉跄跄地跑出了画室。
回到二楼，我扶着墙壁大口喘气，一阵阵的反胃感上涌，被我强压下去了。
带有超脱现实的极致恐怖，让人无法形容的本能战栗。
“学长~”
“哇啊啊！”
“吓我一跳，怎么叫得这么大声？我有这么吓人吗？”
“我还想说你吓我一跳呢！”我心有余悸地说道，“我受不了了，得出来缓缓，而且现在看到你我也有点……”
“有点害怕？学长你这个大男生竟然会怕一个小姑娘，害不害臊啊？”
“没有，我才不怕你！只是里面那些画……”
直到现在我仍然无法把这些可怕的画作跟眼前这个可爱的学妹联系在一起，她元气满满，古灵精怪，偶尔又十分笨拙，怎能画出这种震撼人心的画呢？
这些画就好像把人心底最柔软最不愿展示的一面揭开，残酷地摆在眼前一样。
“话说回来，既然能画出这样的画，为什么还要上大学呢？”
“我妈说有个文凭将来好做事嘛，毕竟现在大学生这么多，我还只是个高中生，以后可能会有一些麻烦事。”
“你还挺听话的。”
“其实我也想上大学啦，我想和大家一样，体验每个阶段的生活，这样才有意思。一直窝在家里画画，我会发霉的。”
“既然如此，就得好好学习对吧？”
“啊……是的，当然了……”
“总觉得你有点心虚。”
“没有，我很热爱学习的。”
“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
拌嘴了几句，我还是带着不情不愿的她回到了她的房间，继续艰难的文化课辅导。
中午时分，王阿姨开车回来了，从窗户可以看到她正从车上把大包小裹的菜搬进房子里，我和苏灵连忙跑出去接应一下。
“王阿姨，给我吧，您别累着了。”
“没事，这点东西，我一个人就能——”
她额头上全是汗，脸色很差，在提着两大桶花生油的时候，身体忽然失去平衡。
“小心！”
我踏前一步，想要拉住她的身体，结果甩出去的花生油猛地砸到了我的脚面，把我疼得蹲在地上哀嚎。
王阿姨扑通一声摔倒在地，像断了线的风筝和没电的机器人，双眼无神，一动不动。
“妈妈！”苏灵赶紧冲上去不停地摇晃王阿姨的身体，我一瘸一拐地挪了过来。
不会出事了吧！猝死？
这个恐怖的念头在我脑中出现，让我顿时慌了神。
“王阿姨，醒醒，您没事吧？”
就在我马上打出急救电话的时候，王阿姨缓缓睁开眼睛，示意我不要打。
“我……还好，只是有点累了……”
“您别乱动，我去拿点水来。苏灵，你在这里等我，我马上回来。”
“好。”
苏灵眼泪汪汪的，抱着王阿姨抽泣，嘴里还念叨着“妈妈不要吓我”。
跑进厨房接了一杯水，又顺手拿了几块点心送到王阿姨面前。王阿姨喝了点水后闭眼休息了几分钟，然后在我和苏灵的搀扶下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我离开房间，让这对母女独处，然后把车子里和门口的狼藉收拾干净。
再次回到王阿姨房间门口，发现苏灵一脸愁容地走了出来。
“情况怎么样？”
“我妈现在感觉好多了，只是午饭要我们自己解决。”
“你该不会就为这事发愁吧？”
“怎么可能？我是那种六亲不认的人吗？学长，不要这样说了。”
“对不起，我失言了。”
跟她开玩笑习惯了，刚才也脱口而出，我低下了头。
“没事的，我知道学长也是一片好心。”
“那个……我现在可以进去吗？”
“咦？”
她露出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
“我想跟王阿姨说两句话。”
“进去吧，这倒没关系。”
我推开门，看到王阿姨一脸憔悴地躺在床上，好像经历过很多痛苦的事。
“唐骥？”
我关上门，走到床边，坐在仍有余热的椅子上。
“王阿姨，我想跟您聊聊。”
“跟我聊聊？”
“是的，其实我一直想问，您是不是有事瞒着我？或者说，是您和女儿一起在瞒着我？”
我用十分严肃的语气发问，眼睛紧紧盯着她。
“为什么你会这么问？”
“这房子不太对劲，您的身体也不太对劲。”
“我只是干活干得太累了，所以才……”
“如果是这样，苏灵当时就不会欲言又止，一定是因为有什么难言之隐。通常来考虑，可能是您有什么重大疾病。但既然您这么有钱，不可能拖着不去治疗。”
我梳理着自己的思路，继续说道，“在我提到猫叫的时候，您好像要跟我说什么，但又没说出口，这就说明您知道猫叫的原因。”
“我不知道……”她的眼神开始躲闪。
“前天晚上，我被猫叫吵得不行，在走廊里找了半天，没看到哪里有猫。你们也说了没养过猫，所以我又去别墅外面逛了逛，发现现在冷得要命，猫不太可能到处乱逛。”
“没有什么猫，也许是你听错了。”
“昨天晚上我被冻醒了，明明窗户关得严严实实，地热也很暖和，我还是感觉非常冷。而到了早上，又被盖上去的被子捂得满头大汗。这比猫叫还奇怪，我至今无法理解。”
“唐骥……”
“既然没有什么伤病，那应该就是长期没有休息好导致的。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很容易想到——您在夜晚也遇到过和我遇到过的类似的怪事。这些怪事可能都在晚上出现，导致你睡不好觉。再加上白天还要不停地做饭做家务，长期下来您的身体已经不堪重负了。”
她震惊地看着我，好像我是一个新物种，“你怎么知道……”
“因为这两天晚上我也经历了，所以我知道。这些怪事绝不是巧合，也不是我睡迷糊了，而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说到这里，我发现了一个更可怕的真相。
“说起来，王阿姨您这么有钱，本来就不该找我这样的大学生来给苏灵上课，而应该找专业的辅导老师。起初我以为像苏灵说的那样，她不喜欢陌生人来到家里。可是我对她来说也不算特别熟，我们只在一起玩过一天。而且我还是个男生，就这样进入她的房间，您和您丈夫居然没有一点顾虑。”
“你想说什么？”
“结合刚才我们谈到的怪事，不难想到，也许您曾经找过家教老师，让他们来家里给苏灵上课，就像我现在这样。只不过每天晚上发生的怪事让这些老师不堪重负，最终离开了这里。”
“你……你这孩子……”
她皱紧眉头，用手指着我，好像有点生气了。但我就算冒着被开除的风险，也要把自认为的真相说清楚。
“最后，您找到了我，应该是苏灵推荐的。也许是因为我是个男大学生，正值阳气最旺盛的时候，希望用我来压制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说完，我的心里畅快多了，但我也知道，要被解雇了。
王阿姨仰头看向天花板，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
“唐骥，其实我不想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但既然你非要逼我……”
“对不起，我说得可能太过分了，如果您觉得我是胡思乱想，要开除我，我也只能接受。毕竟，我确实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
这时，房间的门被砰的一下推开了，我和王阿姨都被吓了一跳。
苏灵正双手叉腰站在门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妈！就跟学长说清楚吧！”
“你一直在外面偷听？”王阿姨立刻拉长了脸。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学长也被我们家给牵连了！我们是给了钱，但也不能害人家啊！”
“唉。”王阿姨深深叹了一口气，“都怪我，总心存侥幸，以为换个男大学生就没事了。我也是糊涂了，怎么能把无关的人拉进来趟这趟浑水呢？”
“这么说，我刚才说的是事实了？”我都有点不敢相信。
“是的，当然是事实。唐骥，我对不起你，一直瞒着你，这两天让你受苦了。”
王阿姨对我弯腰低头，我连忙扶她起来，“王阿姨，您不必如此，我也没被怎么样。但既然您说是事实，那么这栋别墅里果然有……”
“没错，”王阿姨长叹了一口气，眼中满是恐惧，“这房子里……真的有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