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今天这是怎么了？生病了？”
“不知道，昨天下午就在睡觉。喂，唐骥，你也太能睡了，今天上午的课也翘了”
“没反应啊，会不会出事了，找辅导员说一下？”
“出事肯定不至于，可能还是生病了。唐骥，你还好吗？”
后半夜一直到白天中午都没睡，而是像死鱼一样躺着瞪天花板。转过头，室友一张没洗的大脸出现在视野里。
“哇，你吓我一跳！” 他往后退了一步，“是感冒了吗？”
“今天下午有体育课，要是身体没事的话出去活动活动也好”
“别管我。” 我喃喃道。
他们好像被我的样子吓到了，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宿舍，彻底把我当成怪人了。
没吃早饭，胃有点难受，但我的心里像缺了一块似的，空落落的。
小时候看的第一本课外书叫《十万个为什么》，为我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我发现除了除草、耕地、收割，还有元素、黑洞、基因。我像个发现金矿的寻宝者一样兴奋，书上的文字甚至能倒背如流。
世界这么神奇，而科学能够帮助我们发现这些神奇，也能让我们日子过得越来越好。
而在这些科学分类中我最喜欢物理，因为它是最根本的世界规则，是“世界万物的道理”，太奇妙了。
“姐，给你家孩子报个师范学校吧，拿个铁饭碗早点挣钱，还稳定。” 高三班主任曾经这样劝老妈。
“可是……俺儿一直想学物理……老师你看物理系咋样呢？能挣钱吗？”
“去师范学校学物理也好。”
“妈！我想考这个学校。”
“俺不懂啊，让老师给看看，这‘华东文理大学’的物理系怎么样？”
“……好是挺好，但是他考这么多分学了这个，将来就怕不好找工作！”
最终我还是坚持报这个学校，忘不了爸妈当时略带失望的眼神，但他们还是说“好好学，我们尽量供你”，让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昨夜冲击性的现实让我的世界观崩塌了，魔法是真实存在的，而且程时雨学姐的事情可能也是真的。
忽然觉得上学没有了意义，课本上那些算得了什么，还不是无法解释一张画了图案的纸怎么变出来的光球？
我的选择错了，当初不该坚持的，让他们伤心了。
退学吧，复读一年，上个普通的师范学校，稳稳当当帮爸妈把欠债还上。
我下了床，饥饿的胃不断发出警告，总得吃点东西。这一下来就头昏脑涨，黑白颠倒的后果。我抓起外套披在身上。在出门之前拿起看到一半的《费曼传》，一会顺便把书还了。
来到图书馆，还书箱旁堆着几本《大学物理》，封面上的牛顿三定律公式刺得我眼睛发疼。这些曾被我认为是真理的符号，如今看来不过是孩童的涂鸦。
我机械地把《费曼传》塞进还书口，却听见"咔"的一声轻响。低头看去，扉页夹着张泛黄的纸条，是原书断裂的腰封：
"科学的核心原则是‘不论你多喜欢某个理论，只要它与实验不符，就必须修正或放弃它。’ ——R.P.Feynman"
我心头一颤，好像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
突然想起十岁那年，我举着《十万个为什么》追问父亲："书上说闪电是电子移动，可村里老人说是雷公发怒，谁对啊？"
父亲搓着麦粒的手停了停：“庄稼人不信虚的…”。他指着晒场上的麦堆：“你看不见风，但麦浪不会骗人。但要是哪天你亲眼见着雷公，记得告诉爹。”
胃袋突然又绞痛起来。我蹲下身，额头抵着冰冷的还书箱。
我见到了比雷公更荒诞的事，却只想逃跑，真是滑稽。
外面传来嘈杂声，一群看着眼熟的物理系男生走了过来。他们臂弯里夹着的《量子力学导论》封面上，波函数符号ψ静静躺着，像极了魔法阵里的符文。
说到底，魔法和科学的分界线是什么呢？一个现象，我们凭什么说它是科学还是不科学的呢？
原始人第一次看到森林里闪电劈出来的火焰，难道不觉得是神迹吗？发明了指南针的人，真的能理解电磁学原理吗？第一次见到手枪的土著，没有惊叹过这是一种新式魔法武器吗？
我们在书本上写下那些公式和符号，最终变成了汽车飞机，无处不在的无线电波，太空中飞行的卫星。那么它们和魔法阵有什么本质区别呢？
太蠢了，我站起来，狠狠地骂自己，真是个胆小鬼。
这点程度就认输了，人的意志怎么能如此脆弱？历史上前赴后继为追求真理而献身的人们，一定会嘲笑我肤浅。如果是他们，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再次冲在探索的第一线。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不由得大笑起来，心里的阴霾一扫而空，浑身充满干劲。把魔法看成一类特殊的现象，用科学的方法研究魔法，这才是真正的科学精神。
“同学，图书馆里请保持安静。” 戴眼镜的女老师瞪着我。
“对不起！”
在食堂吃了顿炒饭解决了肚子的问题，我回到宿舍，再次扎进魔法笔记里。
不能放着程时雨学姐不管，这是我行动的另一个原因。魔法确实存在，但是她说的是不是真的现在还不能确定。如果是真的，那么剩下的时间应该不多了。
在食堂的两个小时她完整地介绍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但我当时并没有当真，现在回想起来细思极恐。
翻开魔法笔记，今天的字迹比昨天晚上的更淡了一点。不是错觉，笔记字迹正逐渐消退，原因未明，我必须抓紧时间。
笔记到了中间就不会把魔法阵完整地画出来了，而是用一些圈里包裹的词语代替，例如“西北L1001定位线”，“双向闭合71抑制环”，“E1型自循环供能”。
鬼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天书也不过如此。
到了最后一部分，魔法阵几乎不存在了，而是另外一套复杂而相互交织的图案，这些图案似乎是魔法阵更高层次的抽象，而不是魔法阵本身。
“时间魔法”
直到这四个字出现，我心里一惊，头脑愈发清醒了。
这里突然多了很多文字说明，从笔迹来看也是后加的。
“时间魔法是大型魔法，魔法阵非常复杂，至少要几十个魔法阵连在一起，一点小错都会发动失败。
我想历史上一定存在过时间魔法，但可能失传了。至少在老宅的小册子里没有记载，所以这里记录的结论都来自我的探索。
预测未来是存在的，但我没精力研究。我用了两年的时间研究回溯魔法，但这次的关键是夹的白纸上的时间锚定魔法，那个简单多了。”
回溯魔法占了笔记剩下的1/5，根本看不懂。
我拿起放在旁边的白纸，大概有四五页，笔迹很潦草，像是急匆匆画上去的，而且也不是魔法阵，是一些魔法阵的说明。
“时间锚定：在某个空间区域创造一个时间锚点
我设想应该存在的魔法，原理清楚，就是没有实验过。”
时间锚定……这个词她好像说过！在食堂的时候！
“救我的关键，是要发动‘时间锚定魔法’，在午夜十二点整的学校里创造一个时间锚点。我会利用这个锚点来到你所在的时间线，这样就跳出无限轮回了。”
回忆如潮水般涌来，当时我们确实聊过这件事，而且她很严肃地在讲，我只能顺着她的话说。
“学姐，我们现在不是同一个时间线吗？”
“当然不是，你的时间线是顺直延伸到未来的，而我的——已经卷曲成了一个环。我们只有今天这一天的交集，就像不同路的人短暂相遇一样。”
“为什么会成环呢？每个人都应该是一条线才对”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搅了搅面前的人参粥。
“是我的失误。我没有考虑回来的事情，只考虑回到过去。”
“怎么回到过去的？” 越说我越糊涂了。
“是回溯魔法，我花了两年的研究成果。举个例子吧，646路公交有一站叫官塘河村，它的下一站是船王余，上一站是井王”
“额，我刚到南京，对公交线路不太熟”
“没事，井王的下一站是什么？”
“官塘河村，是你刚说的。”
“没错，如果我把官塘河村的下一站改成井王，不再是船王余，会怎么样？”
“咦，可以随便改的吗？”
“假设可以改。”
“那么……嗯……到了官塘河村之后下一站就到了井王，井王的下一站是官塘河村，再下一站还是井王……好像无限循环了！哦，原来如此！”
但当时我的内心仍然是当故事听的，现在想起来真是不得了的信息。
“懂了吧，我现在就是把今天——2023年9月12日，24点整的下一时刻，修改成了同一天的0点整，也就是9月11日的24点整。这样我就能回到一天前了，也就是回溯魔法的原理。可是我也没有考虑到时间线成环了之后就再也出不去了。”
“这么严重的问题，一开始为什么没注意到呢？”
“回溯魔法本身就极其复杂，光是理清楚魔法阵之间的关系以及时间线中千头万绪，就已经耗尽了我所有的精力。唐骥学弟，尽管不愿意这么说——魔法非常危险，必须慎之又慎。”
“说的也是，那么正确的回溯魔法要怎么做呢？”
“还是刚才那个例子，船王余的下一站是小余村，这四个站分别是井王-官塘河村-船王余-小余村。假设我们现在在船王余这一站，那么首先把官塘河村的下一站改成小余村，然后把船王余的下一站改成井王，这样就好了。”
“嗯？等等，我理一下。” 我拿出手机，快速打了几行字。
-井王-官塘河村-船王余（我在这里）-小余村-
改成了
-井王-船王余（我在这里）-井王-官塘河村-小余村-
“没错，你很聪明。这样我回到了井王这一站，也就是过去，然后继续走就直接到了未来的官塘河村和小余村，绕过了船王余，避免再次回到井王。”
她浅浅微笑，让我不禁有些心跳加速，可她随即话锋一转：
“这种方法需要提前把过去连接到未来，避免时间线成环，而我现在已经没有机会再这么做了。”
“为什么？按照你的说法，我想想……应该只要把今天的某个时间的‘下一站’改成明天的某个时间就好了。”
“准确地说是修改某个时刻的下一时刻，但我现在做不到。”
“我知道了，回溯魔法只能回到过去，没办法跳跃到未来，是这样吗？”
“这倒不是”，她放下筷子，用餐巾纸擦了擦嘴，然后叠在一起放在餐盘下面，“与回溯魔法相反的是跃进魔法，虽然同样复杂，但和回溯魔法是一体两面。在我现在的回溯魔法的魔法阵基础上做一些修改就能做到。”
“所以问题到底出在哪里了？”
“这倒不难想到”，她吸了一口果汁，和我四目相对，“我已经没有未来的时间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