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这里，快看，那不是电车吗？”
栗长的手扒开灌木丛，越过他翘起的深褐色头发尖，我能看见灌木丛那边的林间草地上有着三节仿佛脱轨般散开的电车厢。
“在废旧森林里啊......”
右边的蓝雨手揉搓着下巴这么说。
“废旧森林？”
我感到困惑，难道说的是这座森林的名字吗？可这里跟废旧根本搭不上边。四周的树叶、灌木、花朵、草苗全都在早晨七点半钟的湿气里微微发亮，恍若刚刚在日出中诞生一样新鲜。蓝雨揉搓着下巴的手停了下来，架在鼻梁上的圆眼镜滑下来一点儿，他说：
“对。村子里习惯把不用的废旧物品都丢到这里，我们都叫这里废旧森林。”
“可是，”我跟在栗长身后翻过灌木丛来到这片停着电车厢的空地上，“怎么会有电车给丢在这里啊？太奇怪了吧……”
“别管什么电车啦，快四下看看美拉米的那只小袋鼠在不在这边。”
栗长说完就朝空地右边那节一只轮胎陷进树林中的电车厢走去。不知从哪儿飞来的小鸟，几只回旋着在周围的树梢上停下，很快又飞走了。
我仰视着发呆看了一会儿，自己额畔那一根根四散分开的细发仿佛被风弄乱的芒草尖儿，一晃一晃地挡住视线。蓝雨已经到左边的那节车厢里去了。
空地中央的车厢就摆在眼前，那里会有什么呢？恐怕只是落满灰尘的皮座椅吧。
不论怎么想，我都不觉得美拉米会把自己心爱的小袋鼠玩偶——她给那只鼠袋里装着粉心的玩偶取名为“布吉”——丢在这几节废旧车厢里。
但她确实说丢在这附近了，是在昨天……
“啊啊啊啊啊啊——”
左边的车厢里爆发出蓝雨的一阵尖叫。我正要打开车门的手惊得缩了回来。旁边的栗长好像也被吓到了，他乱撞着跑了出来，脚后跟抛下一串乒乒乓乓的响声。
栗长皱着眉头大声呼唤：“发生什么了？”
“有鬼……”
那是只有跑到左手车门边的我能听见的微弱声音，我愣了一下，还是低头钻进了蓝雨所在的车厢。
“这就是你说的鬼吗？”
我们三人坐在左边电车门前的草坪上，看着一团拖着蜥蜴卷尾巴的紫黑色球体，不停雨点般冒出同样紫黑色的蒸汽。
球的中心有一只琥珀结晶般的独眼，给人坚实又闪亮的感觉。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啊……”栗长的下巴拉低了没再合上。
“不是鬼吧，”我觉得像是外星人，至少我相信这种可能性，“碰碰看？”
“别了。谁知道这团东西会干什么，它说不定听得懂我们说话。”
蓝雨挪动腿蹭着草地退了一段距离。那只琥珀结晶般的独眼一直在我们三人脸上来回转动。栗长拍掉小腿边沾上的草叶，深褐色的尖头发兀自抬高，他俯视着我们说：
“管它是什么，我们只要找到布吉就好了。要是到九点钟离乡那时候还没找到布吉，美拉米肯定要怪我们好长一段时间。”
昨天我们来这附近玩，出门前三人说想看看她的新玩偶，她带来了，结果回去时发现丢了。这事也不怪我们，可是美拉米本来就不讲道理，一哭我们三个就没办法了。
“对，我们别管这家伙了，专心找布吉就是了。”蓝雨也站起来，扶了扶滑落到鼻尖的圆眼镜。
我也跟着站起来，这才发觉周围的雾气已经消散，树林在柔软的晨光中轻轻摇曳。不知道到底几点了，还是快点找吧。
“中间那个车厢我还没去过，也就那里没找过了。”
“如果布吉不在那儿，恐怕就是给啄木鸟叼走了。”蓝雨摇摇头说。
说不准是猫头鹰呢。我们一起朝最后的电车厢走去。我想彼此大概都已经没有心力再搜寻什么。晨风也只是茫然朝左边直直吹过。
车门前的草丛呆滞地顺风倒伏，栗长一把拉开绿漆的铁门，咔嚓一声，眼前显现出和左方电车里一样的绿皮座椅。我的背后突然有股凉意耸起，回头一看，又什么都没有。
“快点找完回去吧。”我有点担心地催促。
“谁不想呢。”蓝雨说着跨进车厢，栗长已经在里面了。
我也低头进到车厢里，可就在抬头的瞬间，地面忽然一震，我赶忙抓紧绿皮座椅稳定身子。
不可思议的是，透过座椅边的小块窗玻璃，我看见电车飞了起来，把摇曳的树林抛在脚下。
“快关上车门，我要掉下去了！”
刚刚摔到我身边的蓝雨喊道，他的那副圆眼镜已经滑出车门，消失在森林顶上。栗长抱住座椅边的铁杆。我们三人原先熄灭的焦灼的心情又燃烧起来。
“我抓不住啦！”
我尝试从座椅上松开左手去够身后的车门，但是车身不停摇晃，稍微把左手伸长些，右手就差点松开了。蓝雨半边身子已经露出车门。我顾不得那么多，猛得松开手冲向他。
这一瞬间，我瞥见了什么。我抱着蓝雨跌倒到车厢前部，栗长拉了我们一把，三人都抓紧车上的铁杆稳住了身体。我立刻把看见的那个东西告诉他们：
“有张紫黑色的垫子在车厢下边。”
“啊？”栗长困惑地眨了眨眼。
蓝雨想说些什么，他刚开口，车厢却突然坠落。我闭上眼睛，不敢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只一瞬间，整个车厢又是一震，然后又是一震。第二震轻了不少，然后……我在静止中睁开眼睛，窗玻璃外露出树林的深绿色。
“是鬼啊。”
蓝雨吐出一口气说。栗长的尖头发塌下来，他松开抓红了的手，朝车门走去。
“鬼……”他的声音明显无力。
我想大家都一样感到无力吧。我也跟在栗长身后走出了车门。
我没想到居然还能看见左右两节的电车厢。我们好像在天上转了一圈，又回到原地。
“鬼呢？”
蓝雨总算出来了，他在环顾周围。
“你们看！”
我前面的栗长突然拔高了声音，他俯下身，起来时手里拎着什么。
“布吉！这是布吉！”
蓝雨跑了过来。
“怎么会在这儿？刚刚都没看见。”我疑惑地说。
“啊，那是……”
我们随着蓝雨手指向的天空望去，灰蒙蒙的天空中，有一只紫黑色的球体正在飘浮。球上有一只琥珀结晶般的独眼，正把目光投向我们。
“那个，到底是什么……”
我想着，感觉自己也像这个怪物一样轻轻飞起，飘浮在灰蒙蒙的天空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