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那个贱民居然敢对你动杀心?”杰弗里斯法官挑了挑眉,法典上方的血色波浪再次定格。
“千真万确啊尊敬的杰弗里斯法官,那个修女就是个神经病!她不知道发什么疯,突然就去抱空气了,我……我才逃过一劫……”
“纳斯提子爵,请注意你的形象,因为一点小事就如此慌张,这可不符合贵族的形象啊!”看着跪在地上欲图向前爬行的纳斯提子爵,杰弗里斯法官眉头微皱,语气里微微夹杂了一丝厌恶,“行了,纳斯提子爵,你放心回家吧,这件事我会处理好的,另外别忘了你该做的。”
说完,杰弗里斯法官拍了拍手,瞬间她周围出现了那几名黑色斗篷覆盖全身的人——血族影武者。
“给那个贱民一点教训,注意别弄死了,她的血似乎挺美味的。”影武者们领命而去。
见此,纳斯提子爵再次露出了谄媚的笑容:“是,是,谢谢杰弗里斯法官!您就是正义的使者,血族的灯塔!”
杰弗里斯法官摆了摆手:“行了行了,记得做好你该做的。”
“嘿嘿,当然!”
目送纳斯提子爵离开后,杰弗里斯法官的表情立刻变得不屑:“哼,两面三刀的落魄子爵,连打猎都得靠自己的家伙,居然敢暗搓搓地对我伯爵表达不满?榨干价值后要不要当血奴卖掉呢,不过他那臭血估计只有那些贱民会买吧,要不还是直接杀了?嘛也无所谓了。”
血色波浪起伏的速度微微减缓,她似乎又想到了什么,随后脸上露出了残忍的冷笑:“柳依依啊……虽然还没尝过,但那香气,那面色,这血包的质量出乎意料地高啊,就是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去血液银行卖血呢?呵呵,不过血液太过美味的家伙,多半会被奇卡提洛大公‘养’起来吧,呵呵呵——”
冷笑中,血色波浪的起伏速度加快了。
……
……
……
将暂时停止哭泣的丝忒菈以公主抱的形式抱在怀里,柳依依面无表情地朝着灯光旅馆的方向走去。唯独在低头看向仍然微微颤抖的丝忒菈时,柳依依脸上的冷淡才短暂地被心疼取代。
身上被撕裂的修女服已经随着柳依依的念头自动修复,看来这衣服也有稂的手笔。
心中的愤懑缓缓流淌出情绪的蓄水池,冷静开始尝试重新占据思想的高地。
虽然现实并不会等待愤懑彻底干涸。
丝忒菈突然抓紧了柳依依的胳膊,语气焦急且惊慌:“依依姐姐小心!有好几道罪的味道过来了!”
柳依依微微瞪大了眼睛,瞬间闪躲开,伴随者左肩的刺痛,原地“哒哒”地插上了几枚飞镖。从飞镖位置分布来看,袭击者似乎是有做好预判呢。
忍受刺痛,站定身形观察四周,柳依依注意到,有几个影子“立”起来了。
看来是贵族手下的杀手啊,是想灭口吗?
柳依依改为左手抱紧丝忒菈,右手抽出了洛卡德之刃,刻意压低身体佯装受到了不小伤害的样子,警惕地观察这几个“立”起来的影子的一举一动。
小丝忒菈对着这几道“影子”不停地哈气,伸出了爪子在柳依依的怀里不停地挣扎着,当然她没能离开柳依依的怀里去攻击这几人。
只听其中一人开口:“贱民,认清你的地位,如果你再敢冒犯纳斯提子爵,我们会把你送到杰弗里斯法官的法庭上,当众抽干你的鲜血。”接着影子们融化了,仿佛与永夜城的阴影融为了一体。
当飞镖擦出伤口时,情绪的蓄水池亦被洞穿,愤懑快速流逝,冷静已经在思想的高地上插上胜利的旗帜。
只是来示威的吗?不过这示威力度实在是不够看,是有什么顾忌,还是什么特殊的命令?以纳斯提子爵的落魄程度,应该是养不起这样的杀手的,不然他也没必要亲自出来行凶了,那么这多半是杰弗里斯法官的手下了。
左肩伤口处的温暖湿软的触感掰回了柳依依的注意力,此时柳依依才发现,不知从何时开始,怀里的丝忒菈颤抖地快速地舔舐着自己左肩飞镖擦过所留下的伤口,她的尾巴僵垂下去,两只小耳朵耷拉在头上。
是饿了吗?柳依依收起了洛卡德之刃,微微拉开了脖颈处的修女服,对着丝忒菈柔声问道:小丝忒菈,饿了吗?”说完不忘轻抚丝忒菈的头。
但丝忒菈仿佛没有听见柳依依的话,仍然只是不停地颤抖地舔舐着柳依依的伤口。
紧接着,柳依依感到左肩被温热的雨滴不住地轻轻敲打。
丝忒菈又流泪了,但这次她并没有放声哭出来,只是边流泪边舔舐柳依依的伤口。
“丝忒菈?”这是柳依依来到这个世界以来,语气里第一次出现了慌张。
但现在她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那几个血族杀手随时可能会折返回来。于是柳依依选择将丝忒菈紧紧抱在怀里,用柔软淹没了丝忒菈的脸,一边修复好修女服,一边把那几名杀手留下的飞镖给收走,尽可能快地回到灯光旅馆。
……
丝忒菈现在陷入了巨大的矛盾与恐惧之中。
如果自己没有阻止依依姐姐杀掉纳斯提子爵,纳斯提就不会去通风报信,也就不会有影武者来攻击依依姐姐,依依姐姐就不会受伤了。
是自己害得依依姐姐受了伤。
但是,如果自己不阻止依依姐姐的话,丝忒菈有预感,虽然说不清楚为什么,但她就是知道,如果依依姐姐杀死了纳斯提,依依姐姐最后一定会被“罪心膨胀”吞噬掉,而且一定会沾染上最浓厚的罪的味道。
这意味着自己会失去依依姐姐。
不想让依依姐姐受伤。
不想失去依依姐姐。
但是自己无能为力。
无论做出哪个选择都会让依依姐姐受到伤害。
自己真没用。
但自己不想让依依姐姐受伤。
不想失去依依姐姐。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好悲伤好悲伤好悲伤好悲伤好悲伤好悲伤好悲伤……
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
……
柳依依坐在床上,将仍然颤抖流泪的丝忒菈抱在怀里,无声地心疼地轻抚丝忒菈的头。
她已经大概猜到了小丝忒菈为何会这样,那么现在……将思维浸泡在冷却液里,用反思在脑海里重新构筑起逻辑的大厦。
……
当大厦新建成的那一刻,柳依依捧起了丝忒菈柔软的脸蛋,对着她的额头落下轻轻一吻:“小丝忒菈不用愧疚哦,忘了我说过的吗,有什么事就直接告诉我,不要多想哦?”
灰色的瞳孔对上了暗金色的瞳孔:“依……依依姐姐……如……如果……我当时没有阻止……纳斯提……你就不会……但是……”
“小丝忒菈是觉得,不管选哪个都会让我受到伤害吗?哈哈,不用担心哦~”摘下小家伙的兜帽,再次轻吻小家伙的额头,“实际上啊,我还得感谢小丝忒菈阻止了我呢,你想想,如果当时我一时冲动,杀死了纳斯提子爵,我们还得在花时间去找关在他家里的那些受害者,而且搞不好那些受害者会被纳斯提子爵相关的人发现然后被转移或者杀掉呢。
“更何况,当我们把纳斯提子爵绑过去的时候,其实就已经触动了那些贵族的利益,不是吗?哪怕我当时杀掉了纳斯提子爵,说不定会有别的贵族意识到纳斯提子爵遭遇了不测而去通风报信呢。
“所以小丝忒菈完全不用愧疚,在我们决定做这件事的时候,我们就不可避免会跟贵族产生冲突了。
“而且你摸摸,”柳依依拉开了修女服,露出了左肩,“伤口早就止血了哦,不要忘了依依姐姐我的生命力可是很强的呢~
“这绝对不是小丝忒菈的责任哦~”说完,柳依依再次轻吻丝忒菈的额头。
丝忒菈停止了落泪。她试探性地闻了几下柳依依的伤口,又摸了几下,确实已经止血了。于是,丝忒菈抬起了头:“那……依依姐姐你把头低下来。”
是经历了这么多事,哭饿了吗?柳依依照做把头低了下去。
但是脖子并没传来酥麻的感觉,而是额头感到被小的柔软的湿漉漉的东西轻触了一下,仿佛被一块温热的果冻贴了一下。
再次看向丝忒菈,丝忒菈已经低下了头,把脸埋进了自己的柔软里,不过能看到,小丝忒菈的脸红了。
搂着丝忒菈,轻抚着她的猫耳和重新变得柔软的尾巴,柳依依再次将自己的大脑浸入名为思考的海洋里,思维如同植物的根茎,在无边的思考海洋里尽情发散。
其实自己从一开始就走错了方向。
永夜城的罪恶不是某一两个贵族的罪恶所能造成的,这是整个永夜城社会的结构性暴力,整个永夜城社会制度,无论是经济,司法,文化,道德……早就从外到内彻底腐败了,朽烂了。
贵族精心建造信息迷宫囚禁民众以建造供自己犯罪狂欢的平台,唯有犯罪能带来生存资源、社会地位的观念已经深入人心并内化为整个社会规则,罪恶的自我循环早已达成。
仅仅靠处决一两个贵族,根本无法解决问题——想要靠单人的力量来挑战这样的制度以根除罪恶,怎么可能成功?难不成把所有人全杀了?痴人说梦。
仅仅是靠自己揭露永夜城的罪恶,这个方向从一开始就不可能成功——说不定那些底层民众比自己还懂罪恶呢。
纯粹理性无法根除人性之恶。
需要系统性的抗争,构建全新的结构性正义。
那么怎么办?组织集体举起反抗的大旗吗?但是在罪心膨胀的影响下,整个永夜城的人们的道德观早就被异化、扭曲,现在还能组织起这样的集体吗?
柳依依皱紧了眉头,抚摸丝忒菈的动作也变慢了。
……等等,是所有吗?
自己为什么忘了呢?并非所有人在罪心膨胀的囚笼中丧失了那份善意啊。
为何守门的克拉肯士兵会对永夜城的人们信奉钱和权嗤之以鼻?为何奎斯特行长仍然坚持安装血含量检测仪?为何兰普奶奶会在这样偏远的街区经营如此与众不同的灯光旅馆,叮嘱刚入城的自己?
为什么他们没有受到罪心膨胀的影响?
还是说,他们其实受到了影响,但是因为某种因素,他们战胜了罪心膨胀带来的影响?
小丝忒菈阻止自己斩杀纳斯提子爵时,说到了“依依姐姐会变得和那些贵族一样,沾染上罪的味道”,那是否说明,那个时候自己就受到了罪心膨胀的影响?
为什么血族贵族要耗费这么大力量来构筑信息迷宫?
……
制度性腐败……信息囚笼……罪心膨胀……
系统性抗争……认知解放……正义信任……
……
自己不应该以救世主的身份来面对罪恶,自己应当是新秩序建立的催化剂。
拨云见日,柳暗花明。
……
……
……
纳斯提子爵回到了自己的住所。
不得不说,纳斯提家族的别墅实在是独具风味,不能说是金碧辉煌吧,至少也得是黯淡无光。
细看,十室九空(物理)。
没有仆人来迎接纳斯提子爵,按道理来说纳斯提子爵早该习惯这样的状况了,但他还是如同往常一样咬牙切齿:“我凭什么会这么落魄!”
打开别墅那仅能起到视觉效果的破旧的大门,直奔地下室,纳斯提子爵来到了他“邀请”来的13个血包前。
这13名受害者大多已死气沉沉,身上的衣物有多道夹杂着血痕的裂口,好似一张张无声抗议的嘴。
纳斯提子爵用两手暴躁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本就因仓皇逃窜而杂乱的发型直接变成了坨掉的面。
揉了好一会儿,他拿起了染血的镶嵌着纳斯提家族徽章的鞭子,如同毒蛇的目光来回在这13个受害者之间扫荡。
“都怪你们!怎么就留下了痕迹让那个该死的修女找上了我!”纳斯提子爵来回地毫无规律地抽打着这13名受害者。
“给我当血包还敢带来麻烦!”
13名受害者甚至连惨叫都没有发出。
这更让纳斯提子爵怒不可遏。
人在被负面情绪掌控时,过往的痛苦记忆会如同杂乱的线团,越扯越多,一团接着一团。
纳斯提子爵又想起了很早之前家族聚会时,表兄弟、堂姐妹们趾高气扬地站在自己面前,嘲笑纳斯提子爵父母的无能,炫耀自己的父母从纳斯提家里光明正大地分走了多少资产,领走了多少血仆。
纳斯提子爵只觉得整个世界都被染成了红色,他抽打13名受害者的力量更强了。
“都怪你们这些血包!还有那个叫柳依依的贱民修女!还有该死的杰弗里斯法官!她根本就贪得无厌!还有我那没用的父母,那些可恶的兄弟姐妹……你们全都是愚蠢无知的渣滓,根本不懂得什么叫做纳斯提家族的荣耀!”
不知鞭打了多久,也许终于是打累了,纳斯提子爵把染血的鞭子丢到一旁,倒在地下室的稻草堆里呼呼大睡起来。
在纳斯提子爵睡着后,13号,一名精灵族少女,她吃力地抬起头看着纳斯提子爵,翠绿的瞳孔里嘲讽满溢。
……
如果纳斯提子爵能够穿越时空,那么未来的他一定会回到现在,狠狠地抽现在的自己一耳光,立马让现在的自己放走这些受害者,并跪在柳依依面前认罪忏悔。
但没有如果。
被丢弃在一边的鞭子上,那枚镶嵌在把手上的纳斯提家族的徽章早已遍布裂纹,黯然无光。
……